宋徽宗宣和五年,公元1123年,五月,大雨滂沱。
汴京皇城。
众官备齐厚礼,及早来到那权倾天下的大太监梁师成府上,等候接见。众官等的双腿发麻,明明心里焦躁之急,但在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怒色。
一个时辰后,梁大人听完了戏,这才缓缓而来。他大大拉拉的高坐在黄金椅上,双手交叠,接受众官跪拜。
梁大人似乎没兴趣在这群下等人身上浪费时间,他睃眼看了看礼单,简单寒喧几句,就打发他们走了。
众官心下大喜,暗道只要抱死了这棵攀天树,何愁荣华富贵不来?
他们行完告辞礼,就躬身出去了,只有中书舍人王孝迪一拜再拜,临走前还不停的转过头多看梁大人几眼。
这家伙送的礼最多,梁师成本来就对他颇有好感,只是刚才他夹在人群之中,梁师成没工夫睁眼细瞧。
哪知这家伙走几步一回头,梁师成猛然发现他竟然剔光了胡子,心下大奇,便叫住他问道:“你们读书人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吗?你今日却为何不蓄须了?”
王孝迪迅速转过身来,扑通一声,重重跪下,一脸虔诚道:“爷之所无,儿安敢有?”
这位读了多年圣贤书的官员,说出这丧尽人格,丢光廉耻的八个字,却听的梁师成心下大悦。他不停的拍着手掌,笑吟吟的摇晃着脑袋:“好,好,好,半年之内,我让你连升三级!”
王孝迪激动之下,一拜再拜:“爷之大恩,儿不敢忘!”
王孝迪心满意足的出了梁府,他这次下了血本打点梁大人,着实花了不少银子,然而他并不心疼。因为这笔钱,很快就可以从老百姓身上搜刮回来,至于这些冤大头是死是活,那就不是他王大人所关心的了。
堂堂大宋国,选用父母官的标准竟然不是德才,而是行贿的多寡!
惜哉!叹哉!
自宣和元年开始,北宋全境天灾频仍,东南水灾,京西饥荒,再加上征收花石纲,各类官员雁过拨毛,闹的民怨沸腾,暴动迭起。
社稷有崩裂之危,江山有倒悬之急,宋徽宗这位风流天子,却只顾带着那帮贪官奸臣奢侈享乐,丝毫不顾及国计民生。直到宣和五年,泱泱大宋,仍未抚平天灾造成的创伤。
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朝中那些正人君子们的处境,也很艰难。
李纲、种师道、韩世忠、岳飞等大宋名将,个个怀济世之才,却屡受奸臣排挤,有志不能伸。
而蔡京、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等人渣败类,个个猪狗不如,却全都做了炙手可热的重臣。
皇帝手下的贪官们吃空了八十万禁军的军饷,皇帝宠幸的近臣张迪等人把御苑中的千里马养成了呆猪。
殿前司、侍卫亲军步军司、侍卫亲军马军司这三衙,是护卫京师最重要的军队,全由蠢驴笨牛充任(名将刘锜可能是唯一的例外,然而处处被权臣打压,终是无力回天)。三衙中饱私囊,上贪下黑,无人敢管。三衙尚且如此,地方官对老百姓敲骨吸髓的程度,那就更别提了。
大宋前线,最疲惫最艰辛的西军乏粮断饷,将士们怨气冲天,士卒随时有可能哗变,守将种师道忧愤致病,朝中大臣无人问津。
最开始,大宋打不过西夏,向西夏赔款,还美其名曰“岁赐”。
后来,又打不过大辽,也给大辽纳贡岁币,每年五十万两匹(北宋特有量词,指二十万两银子,加三十万匹绢。最开始是银十万,绢二十万,后来涨到银二十万,绢三十万),己逾百年。
再后来,大宋又以重金从大金国手中赎回被辽国占有的宋地,对方收走全部人力和财物,只把空城留给大宋。这徽宗君臣却当成天字第一号的大功劳,日夜庆贺。
辽国的岁币不给了,大宋又转而给金国岁币,压在百姓身上的重担不减反增。民怨沸腾,内乱一触即发。
吐蕃、西夏、大辽皆欲瓜分大宋,便是那新造之大金,见宋人如此软弱,亦渐生南侵之志。
淮西王庆、河北田虎劫州击府,杀人无数。他二人败了就跑进深山,待官军一退,又复出劫掠,大官没空理他,小官禁他不得,这二匪愈加猖狂。
放眼整个大宋,除了梁山不肯害民,其余杀人吃人的各路山匪,何止千百处。
内忧外患,四处烽烟!
国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可笑这荒唐至极的徽宗老儿,整日里不是带着圣人(皇后)、帝姬(公主)、宗姬(亲王女儿)去御苑蹴鞠,便是去和那帮贪官去棘盆(宣德门外宫庭广场上临时搭建的表演杂技,戏剧的场子)取乐。
大宋国自赵匡胤篡位以来,贵族高官根磨田契,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到了徽宗这一朝,己是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权贵家的仓库中,穿铜钱的绳子都烂了,铜钱撒的满地都是,粮食更是多的吃不下,只能烂掉。
贫苦百姓一年到头辛苦劳作,遇到灾荒年月还是只能易子而食。
“有巴(汴京哩语,表示对美好事物的赞赏)!”
“有巴!”
“啊!有巴!有巴!”
……
大宋第一美人李师师光降棘盆,为赵官家表演歌舞。这个倾国倾城,美若天仙的女人,很快便吸引了所有贵族的眼球。宫庭乐师弹奏出婉转悠扬的曲调,大宋君臣举杯同庆,共享极乐。
这一年,江南河道决口,百姓死者无数。
这一年,大宋太祖皇帝赵匡胤的永昌陵夜晚发出惨厉的哀哭声,守陵人无不凄惶。
这一年,汴京城晴空万里之下,突降倾盆暴雨,夹杂着石弹大小的冰雹,毁屋无数。
这一年,淮西一名男子变成女子。
这一年,荧惑星忽明忽暗,似隐似现,行踪捉摸不定。
这一年,山东一棵死树,开花结果。
这一年,京郊地震。
这一年,河南一处牧场,牛马惊怖,不肯饮食,饿死数百头。
……
荆南,大涝,田园损毁者,十之六七。
一位面如冠玉,相貌俊朗的翩翩公子,将祖传下来的所有金银玉器全部变卖,周济乡间贫苦百姓。
此人姓萧,双名嘉穗,是一位真正有男子气的须眉丈夫,更是一位享誉民间的大侠客。他高祖萧嶦,字僧达,为南北朝大梁高祖武皇帝之弟,荆南刺史。萧刺史爱民如子,名闻天下。
萧嘉穗出生那年,嘉禾生,一茎六穗,以此得名。及至长成,广拜名师,习得一身绝艺,更兼智计杰出,度量宽宏,襟怀坦荡。
他一生与人结交,不问贵贱,只看品行。
他不过一介平头百姓,身无一官半职,却交游遍天下,其名望,绝不在当年的及时雨宋江之下。
“萧公子!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一位年过八旬的老人,颤抖着双手接过那串铜钱,便要下拜。
“老丈莫要如此,晚辈生受不起。”萧嘉穗第一时间扶住了他。即便是对地位最低下的人,萧嘉穗身上亦无半身狂气。
这才是真正的贵族!
就凭这一点,他在人格上就比蔡京、梁师成那些飞扬跋扈的权贵,高出十亿倍!
“萧公子,你接下来,要去哪里交游?”老丈翁动着干裂的嘴唇,佝偻着身躯,一脸关切。
萧嘉穗想了想,笑道:“去山东。”
老人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使劲奉承他:“萧公子到了哪里,哪里便有太平。萧公子走遍大宋,这大宋便天下太平了,谁不知道萧公子行侠仗义,锄暴安良?”
“老丈谬赞了,凭萧某一己之力,又岂能救活这垂死之大宋?那么多天灾异象降下,赵官家却无半分悔改,唉……”说到这,萧嘉穗重重叹了口气。
老人听了这话,不敢接口,只是不住的摇头。
“卖鸡咯,有人买大公鸡吗?我老王养的大公鸡,个个肥壮,瞧瞧,这只肥鸡重四十斤!”
“快来看咯,俺老王是大宋第一养鸡能手,看看,多肥呀!”
“老王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咧!”
……
一位卖鸡郞歪戴着斗笠,灰紫色的布衣敞着扣子,一斜一拐的朝这边走来。
“吹牛吧,哪有鸡能长到四十斤的,我看这老王啊,八成是大宋第一吹牛王!”一名年轻小伙子走到近前,嘲笑卖鸡郎。
卖鸡郎毫不动怒,放下左手的鸡筐,里面的十只鸡挤在一起,煞是难受,不停的鸣叫着,有的还互相用嘴牵掉了同伴的羽毛。
随后,卖鸡郎揭开右手鸡筐的黑布,众人一见,俱是一惊,只见这偌大的一只鸡筐里,只放了一只鸡。这鸡甚是肥大,体型至少是其它鸡的五六倍,也不知是吃了什么饲料,亦或是遭了什么病变,导致它这般肥大。
众乡亲纷纷赞叹: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何曾有过这样的大鸡?”
“啧啧,这老王真是有点门道。”
“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
那鸡的大冠子,红的跟用鲜血染过的一样。
它的眼睛,透射出鹰隼一样的凶光。
它的羽毛纹路奇形怪状,让人看了,心中说不出的烦燥。
刚才感谢萧嘉穗赠送铜钱的老者知他见多识广,是大宋一等一的大才,便出言相询:“萧公子,这鸡,为什么能长的这般壮大?”
萧嘉穗却似老僧入定一般,没有回应。
原来,萧嘉穗只看了那鸡一眼,便立时神色大异,显是惊骇之极,随后,他满脸尽是悲伤神色,心口喘气不己。良久,他才喃喃道:“此鷔也……有此邪兽降世,大宋必亡……”
“唰!”
萧嘉穗奋力拨出腰间长剑,出剑快如闪电,将鸡头斩落,鸡身先是流出白血,然后才是红血。鸡身又抖动了很久,才倒了下去。
卖鸡郎大怒道:“你……你这王八羔子……怎么杀了我的鸡!”
萧嘉穗苦笑着擦干了剑上的血迹,插剑入鞘。随后掏出一锭金子扔过去,卖鸡郎拿在手中掂了掂,脸中这才露出笑意,欢喜而去。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宋都要亡了,你这卖鸡郎又去哪里养鸡?”萧嘉穗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萧公子,鷔是什么?”
萧嘉穗没有回答老人的话,只是注视着他,叹道:“老人家,赶紧带着家人,躲进深山里去吧,切记,越早越好!若是到了天崩地裂那天,就什么都晚了。”
萧嘉穗说完,不再看老人,转身朝着山东方向走去。
他抬起头,望着天边那团似火一般的云霞,心里暗暗出神:“大宋将亡,无药可救。那班昏君奸臣,原是死有余辜,只是苦了百姓!这普天之下,能和我一起拯救天下百姓的,除了梁山武松,还能有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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