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之上,施勋盘腿虚坐,注视着千山万岭中皑皑白雪,手掌微开,感受着指尖凉意。
“河洛,又下雪了……出来陪陪我吧。”
微抿了抿唇,施勋轻点胸膛,金光由眼前一层层荡开,散入空中。
心口滚烫如火,半晌后,身前光华流转,男子英俊面容由漫漫金光中探出,深邃眉目在万千光点中汇聚,完美健硕的胸膛一寸寸显露而出,仿佛挟着满身的光华,凝聚于眼前。
他伸手将施勋发上的雪点拂去,微牵了牵唇角,暗金色的眸子温柔无比的注视着施勋,凝眸间有如天荒。
施勋眼神恍惚,唇瓣微颤,垂头看向山间。
河洛笑了笑,转身坐下与施勋共赏万里雪落,远方,山鸟飞绝,积雪如云,覆满山川,天地间似是唯剩两人并肩而坐。
半晌,河洛淡淡道:“是子冠告诉你这方法的。”
“恩,他来找我,教我收了你的元魂,救你脱离天道。”茫然地点了点头,施勋囊着鼻子应了一声。
“倒真是要谢谢他了。”河洛轻叹了一身,沉默了一会儿,发现施勋没有答话,转眸一看,登时慌乱无比。
施勋眼眶红了。
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怔愣在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河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英俊的面上满是疼惜,围着施勋团团转了几圈之后,干脆再度坐下,将施勋整个抱进了怀中,温热的手指在他眼角磨蹭了一会,低头吻住了那泛红的眼眶。
施勋本就悲恸难抑,如今在河洛的连番刺激下更是止不住的落泪。
也不知河洛究竟是想他落泪还是不想,施勋眼角被揉搓的一片通红,最后只得自己偏头避开,打着嗝指责了起来。
“若,若不是子冠,我根本连你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你一意孤行,半句话也不对我说,倘若,倘若抵不住天道……”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河洛满脸懊悔,不待施勋说完便连声道错。
喉间打嗝不停,施勋一顿一顿的问:“你,你嗝,错哪了。”
“我不该没有顾虑到你,放你一人如此担忧。”河洛声音低沉,“只求师兄不要怪我,我本想让你不必受此折磨,没想到却还是功亏一篑。”
“该是我承受的,那便无法逃避。”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施勋道:“那怨憎力量你本就知道,如此行事,成功与否,你又将天下苍生至于何地?”
“师兄。”抚上施勋面颊,四目相对间,河洛唇角微勾,“我不为苍生,只为你。”
施勋微微一怔,心下几番颤动。
“上一世是我因苍生而诸多忌惮,最后未护着你,反而让你因为怨憎再度进入轮回,受尽苦痛。”
“这一世,即便是有违天道,我也不愿你再受折磨。”
颤抖的将唇抵在施勋额头,河洛喃喃道:“被自己的师弟所伤,那时的你该有多么痛苦。”
眸中沉淀着积累了几世的痛楚,河洛像是在说着孙膑,却更像是在说自己。
沉默半晌,施勋嗝也不打了,只略带心疼的摸了摸河洛的胸口。
“师兄,我想陪着你,我想一直陪着你,哪怕只是一缕元神也好。”
河洛道:“此番冒险脱离天道,我虽会重生洪荒,但这缕元神却不会消散,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在冥冥中寻找这缕元神,直到与你相聚。”
“即便我记忆消逝,即便我有如陌生。”双臂紧紧拥住施勋,河洛喉中翻滚,忍不住的发出哽噎,“答应我施勋,无论如何,找到我,让我陪着你。”
雪絮纷纷,无声而落,贯穿几世轮回,由春日至冬雪,千秋万载,他们一路走来,携手至尽头。
“我会找到你的河洛,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千年万世,我一定会找到你!”
施勋双眸微阖,声音沙哑,坚定无比,“到那时,你我在不分离。”
双眸中蕴藏千万年情意,河洛低头吻上施勋,于历史中化为虚无,神识寸缕散开,融入施勋心口。
“师兄,莫慌,你我终会相逢……”
朝阳出深谷,云海尽苍茫,莽莽白雪如一道隔绝了天地的幕帘,悄无声息地落下,沾染于施勋的肩头,睫上,湿如泪痕。
施勋深呼了口气,睁眼,转身跃离山巅。
公元前321年,齐魏两国于马陵展开大战,魏国大将庞涓不慎中齐国军师孙膑减灶之计,仅派轻骑深入马陵山谷,遭到齐军埋伏,乱箭穿心而亡。
齐军乘胜追击,由上将田忌带领,一举歼灭魏军十万人,俘虏魏国主将太子申。
经此一战,魏国元气大伤,失去霸主地位,齐国自此飞速崛起,成为战国内称霸东方的大国。
听闻,马陵之战过后,齐国军师孙膑因战事而过度操劳,一夜之间,华发满头。回朝后,孙膑以身心俱疲,无法理政为由,上表向齐王请辞,只欲归隐山中,潜心修道。
齐王几番留其不得,只能任其离开,并诏令各国,不得扰其清修。
自此,孙膑终归鬼谷,一生未在踏出谷中半步。
有人说,魏国那死去的上将军庞涓乃是孙膑同门师兄,两人修习兵法不同,自小不合,庞涓更是小人心思,曾加害孙膑剜其髌骨,而此番大战,不仅是两国战争,亦是鬼谷同门师兄斗智斗法之战,而庞涓心胸狭隘,注定落败。
另有人说,孙膑与庞涓师兄弟关系极好,孙膑一生所学皆为师兄,庞涓因齐魏一战死于马陵之后,孙膑一夜白发,自此心灰意冷,不愿在理凡事,离开时未领齐王分文赏赐,只带着庞涓棺椁,归于谷中。
然而不论哪种说法,一时间,鬼谷阴阳捭阖之法名声大造,惹得无数人趋之若鹜,但那于历史中出现的人或事,终时间所被掩埋,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秋日,山间尽染嫣红,鬼谷茅屋内,孙膑俯首于案上,将落在木简的最后一笔划出,起身,推开案前隔窗。
漫山遍野的红叶映入眼帘,秋风拂过,无数红叶落下,叠满了整个窗案,恍惚中,似是有人掀起袍袖,拿过放在一旁的茅草条,将堆积的红叶一层层扫下。
那人回首向他看来,清亮的双眸透出些许温和,却故作严肃的抿起了唇,“孙膑,你又偷懒!”
“师兄,你回来了。”
眼角溢出的笑意带起些许细纹,孙膑躬身坐于案前,再度执笔。
又一年春天,草长莺飞,芳花飘落,鬼谷山前,两个孩童并肩而跪,一俊秀一儒雅,那俊秀孩童是为年长,眼眸清亮,对另一孩童虽是不假辞色,却又处处照料。
孙膑收了那两个孩童为徒,自称呼鬼谷子,只传授其纵横之说,不提分毫兵法,待二人学成后便遣其出谷,自此寻而不得。
那俩孩童由谷前分离,各自入世,那之后,苏秦张仪之名于战国大放异彩,合纵连横之说流传百世。
时如逝水,转瞬数年,飞雪再落,淋漓草檐之下,雪漫碑铭,孙膑将最后一卷木简埋于雪中,笑着靠坐在了碑旁。
“师兄,我听你的话,将这些书卷都读完了。”
细细密密雪覆下,与白发纠织,孙膑长吁口气,笑道:“这样一来,以后见到你时也免得被你训斥,说我偷懒。”
“不过训斥也是好的。”孙膑道:“师兄都好久未曾与我说过话了。”
“师兄,你说未曾厌恶过我,这我都知道,我只是贪心,想让你再多一点喜欢我,一点点就够了。”
“你让我自剜髌骨时,我是恨的,哪能不恨呢,我每疼一分便多恨了一分,然而一见到你时,这些恨就不算什么了。”
“现在我明白了,那不是恨,不过是由人而生的怨,比之不得的憎罢了。”
“而这些的因,只不过是当初的一念之差而已。”轻叹着,孙膑喃喃着阖上双眸,于碑旁长眠。
“师兄……我喜欢你……”
暮霭千里雪纷飞,青衫掩盖之处,幽幽白光亮起,于虚空中划过,终结了又一个历史。
“怨憎由心生,其实所有的因果从一开始,都只不过是一念之差而已。人与人之间的怨,形成了国与国之间的憎,从而导致战火纷飞,生灵涂炭。”
“然怨憎避无可避,乃至天地间悲欢离合都由此而起,化因果,进轮回。”
“此欲,乃怨憎有会”
玉髓散发出丝丝洁白如玉的微光,映在施勋清澈的双眸之中,透出温润光泽。
施勋唇角一牵,问:“河洛,我说的对么?”
心口金光一闪而逝,施勋回望着整片白茫茫的战国大地,扫过那曾是马蹄惊踏,飞红乱舞之处,努力压抑着眼中翻滚的泪珠,转身,踏进了历史的最后一道轮回。
——战国卷:怨憎有会天道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