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岛上空,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伫立在茫茫云雾之上。凛冽的风从他们身边袭过,吹动衣衫发出烈烈声响,但二人却依旧稳稳地站于剑上,丝毫不受影响。
鬼见愁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就宛如惊雷般响彻在罗祯的耳畔。
“他是死在我的剑下!”鬼见愁淡漠地说,“哦对了,就是你脚下的这把。”
罗祯微一惊愕,她下意识地望了眼脚下的红色短剑,见它依旧如初见时那般妖娆诡异,暗红色的剑体被阵阵红芒围绕,就仿佛被血浸润了般,让人不禁望而生畏。
罗祯听说,有一种武器就是靠着鲜血滋润,饮血越多,越熠熠生辉。
莫非鬼见愁的这把短剑就是如此吗?
思及此,罗祯不禁打了个冷颤。但令她冷的不是这把剑,而是鬼见愁的态度。
他居然弑师!
要知道在九州,这样的行为可是大罪,人人得而诛之。
可鬼见愁说起这事时的语气却是那样平静,就仿佛事不关己,这让罗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鬼见愁,你这样做是有苦衷的吧?”罗祯小心翼翼地问道。
“苦衷?”鬼见愁冷笑一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杀了就是杀了,还有什么苦衷?”
如此邪气的话语让罗祯不觉一冷。她轻轻地转身,三千发丝在风中不断凌乱,带来阵阵清香飘飞在鬼见愁的胸前。那隐于发丝之中代表着天界高等人类正统血脉的细小光点,在东方微露的红日下发出耀眼的光芒,看在鬼见愁的眼中,宛如最美的画卷。
只是那双美眸之中,却带着一种复杂不明的光芒。
良久后,罗祯才开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鬼见愁,你不是那样的人。”
鬼见愁再次冷笑,他唇角一勾,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那我是怎样的人?你别忘了,我本就是刺客!杀人对我来说,不过就是家常便饭而已。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何区别?”
如此悖逆的话让罗祯心内一颤,她静静地注视着鬼见愁,见他双手环胸悠闲地立于自己面前,整个人都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消极模样。但罗祯没有忽略,他刚刚说出那些话时,眸底间稍纵即逝的那缕落寞。
他果然不是那样的人,这些话根本就不是他的真实想法。
罗祯微微一笑,她认真地问道:“那莘儿呢?”
莘儿?
鬼见愁不明所以地看着罗祯,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莘儿。
罗祯笑了笑继续说:“我不相信一个对孩童有如此耐心的人,会无缘无故杀自己的师父。总之,我不会信!”
如此信任的话语让鬼见愁不由一怔,黑亮的眸中不觉浮上一种复杂的微光。
她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在她听到他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时,第一反应不是憎恶,不是恐惧,而是选择相信他有苦衷。
就算人会说谎,但她的那双眼睛却是那般真诚,纯正的找不到一丝欺骗的痕迹。而这样的人无非就是两种,要么她是真心的,要么就是她精明会掩饰,但鬼见愁知道,罗祯一定是前者。
那一瞬间,鬼见愁的心口不由拂过阵阵暖意,本来还打算自嘲到底的他,却突然发现,他再也说不出那些颓废而悖逆的话。
鬼见愁静默不语,他微转身望向东方,见那一望无际的湛蓝中,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展翅的金乌在巨大的圆轮中翩然起舞,那火红的羽毛,就宛如熊熊燃烧的烈火。与他八岁那年,在某个不知名昏暗大殿里见到的那团烈火一般无二。
那是八荒洪火,是可以烙下连仙师之术都无法治愈的永久伤痕。除非肯经历剥皮削肉,以特殊药物敷面长达九九八十一天,直至新的皮肉被催生出来方可痊愈。
可整个过程,却是要经历常人所不能忍的痛楚,其中的滋味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
指尖微动,鬼见愁下意识地抚过他那半张被烧伤的面颊,然而他摸到的,却只有冰冷的面具。未恢复容貌的那些年,也唯有这面具成了他唯一的保护。
颓然地放下手,鬼见愁重新望回罗祯,双眸中是难以掩饰的恨意,他开口道:“从他决定毁我容的那天起,他在我心里就已然是个死人了。杀他,是我从小到大的愿望。”
话一出口,对面的罗祯不觉一震,即使有真气的支撑,依然可以看到她身体明显的晃动。
原来,这就是他被毁容的原因吗?而这一切,竟是他师父所为!
“他为何要这样做?”罗祯追问道,语气之中已暗藏怒火。
鬼见愁瞥了眼罗祯,平静了片刻说道:“因为他认为,想要成为刺客,就必须先心存怨恨,受尽旁人的虐待与侮辱,只有这样,才能变成一个真正的杀人狂魔。”
“他怎么会有如此卑鄙的想法!”罗祯不可思议地说道。
鬼见愁轻蔑地哂笑一声:“有这种想法的也并非他一人,事实上很多刺客组织,都用过这样的方式去培养后人。说到底,我们在他们的眼里,根本就不是人。”
罗祯的双拳不由握紧,指尖泛白而咯咯作响。鬼见愁的一番话,为她揭露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她仿佛看到了在这阳光普照的大地上,无数和鬼见愁相同的人,还在某个不知名的黑暗角落里受尽虐待与侮辱。然而最令她心痛的,还是鬼见愁那张被火烧毁的脸。
“那个组织叫什么,你又是怎么落到那里的?”罗祯问道。
鬼见愁望着罗祯,见她那双皓月明眸中盛满恨意,显然是为自己的遭遇。他忽然轻笑一声说道:“小丫头,你不觉得你今天的问题太多了吗?你以我师父为起点,渐渐引出我的经历,不得不说,你试探我的方式很高明。”
罗祯一怔,面上有些许尴尬,她故作平静地反驳道:“谁试探你了?我不过就是随口问问。”
鬼见愁笑了笑,颇有些认真的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可以适可而止了。”
罗祯一皱眉。
什么叫该说的他都说了,他明明才说了冰山一角!
他到底在什么组织,这个组织又在哪个国家以及他如何落入这个组织的经过……他压根提都不提,居然就这样完了?还说她高明,明明是他高明才对!
想到此,罗祯就有些焦急。
鬼见愁这个人戒备心极强,她知道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又不知何时才能让他再度敞开心扉,她思索了片刻还是真诚地问道:“难道作为朋友,你也不能透露一星半点吗?”
朋友?这个词让鬼见愁的眸子顿然一暗。
这也许是我在你心中,最高的地位吧!
鬼见愁自嘲一笑,随后便收起所有笑意,一本正经地说,“小丫头,在你没有能力知道我的身份前,一无所知是对你最好的保护。别再问了,有些事,你无需知道!”
听到鬼见愁这样的回答,罗祯只得将满心的疑惑咽了下去。
鬼见愁望了眼云下,见短剑已驶过重重森林进入了一片山谷,他说道:“我们该下去了!”话落,鬼见愁抓紧罗祯便默念咒语,短剑在他的驱动下向地面俯冲而下,强劲的风吹得罗祯睁不开眼睛。
她下意识地闭紧双眼,手指用力抓住鬼见愁的衣衫。
片刻之后,她忽然感到风停了,而脚下的短剑也平稳了。
“好了,下来吧!”鬼见愁说着,一个倾身当先跳了下去,随即反手一拉,也将罗祯带了下来。
此时的罗祯这才睁开眼,她望了望四周,发现二人正处于一处山谷中,山谷平淡无奇,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不禁好奇地问道:“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
鬼见愁瞥了眼罗祯,并未多作解释,他收起短剑示意罗祯跟上,随后二人便不慌不忙地朝着山谷深处走去。
红日已渐渐爬过树梢,气温顿时炎热起来。二人一先一后的步入山谷,不消片刻,潺潺的流水声便涌入罗祯的耳中。她心下一喜,知道绕过前方的矮坡,便会有清凉溪水,她早已热得汗流浃背,此时听到水声,兴奋得不觉加快了脚步。
很快,二人便绕过了一处矮坡,而眼前的景色,顿时让罗祯忘记了炎热。
花海!这山谷之中竟有如此美丽的花海。
一株株紫色如同麦穗状的植物开满了整个山谷,它似花非花,似草非草,总之罗祯难以用合适的种类来形容它。
风吹过,这一片紫色麦浪在风中起伏,沙沙作响,和着欢快的流水声,仿佛在唱着一曲动人的歌曲,不禁让人心旷神怡。
“这是什么花?好漂亮!”罗祯略有些兴奋地问道。
见罗祯高兴,鬼见愁的眸中也划过一丝欣喜,他说:“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无意中发现的。”说着,他便迈动步子,缓缓进入了花海,“那段日子,我几乎走遍了整个边陲岛,见这里的风景还不错,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带你来看看,你只顾着修练,偶尔也该放松一下。”
鬼见愁说得很是平静,就仿佛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罗祯听来,却有种异样的温暖划过心口。她赶忙收起这种情绪,见鬼见愁走远,她也快步跟了上去。
踏在狭窄的花间小径上,阵阵清香扑鼻而来,罗祯轻轻俯下身,想近距离好好观赏下这种似花非花的植物。然而还未等她看仔细,她便感到头顶传来一丝异样的感觉。
罗祯刹时回转身,却见鬼见愁的手正从她的发髻上落下。她似乎预感到什么,忽地站起身抚摸发髻,果然摸到了细小的花朵。
这家伙,居然趁她不注意往她发髻上插花!她气恼不已,伸手便要摘下来。可鬼见愁却突然喝止道:“别动!”
他上前两步,将罗祯的手移开,又再次将那几朵碎花正了正,这才满意地向后退出几步,一眨不眨地凝望着罗祯,见她那本就美如瀑般的黑亮秀发,因为这碎花的点缀显得更加美丽,鬼见愁乌黑的眸中满是欣赏,随后微带埋怨地说:“一个女孩子,平日里也不会给自己打扮打扮,真怀疑你是不是女的。”
罗祯一怔,显然未料到鬼见愁竟会如此说。
由于幼年时的特殊经历,使得罗祯并不能像大凡贵族女孩那般注重衣饰打扮,而她也习惯了深居简出的生活,故而她的装束总是很简单。
现在到了边陲岛,日子更不比从前。
当初她心灰意冷地离开王宫,除了萧俊楠的那把匕首——思君心,她几乎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到达边陲堡垒,她一直身着囚衣,直到加入地城后,梁燕才送了几件衣衫襦裙给她穿。
其实关于这些,罗祯并不是很在意。
自打来到影月地城,她的内心早就被修练、封印、刺探郢族……一系列事情占据,能维持生活就已经不错了,哪还有时间去管其他?
可今日被鬼见愁这样一说,她竟忽感尴尬,白皙的小脸上微微泛红,她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我渴了,我去喝水!”
说完,罗祯便起步飞快地向着那条小溪而去。她知道,这个时候,还是离鬼见愁远点比较好。
溪水并不远,罗祯仅仅几十步便走到了近前,她弯下腰撩起溪水,刚想送到嘴边品尝,可灵识感应却忽然察觉到有人逼近,她眸子一紧,抬起头望向前方。
只见溪水的对岸,一个身着布衣,满身泥垢的男子从密林中而出。见到罗祯的那一刹那,男子不由一惊,但随后便兴奋地惊呼道:“罗姑娘,原来是你!你怎么来了?”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