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在无数次的抉择和逼不得已的面对中度过的。
冰冷的清凉殿,因为大雨过后而略微有些潮湿。
洛琛靠在椅背上,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庆隆帝如今只能勉强坐着,需要靠着软垫。看着眼前的儿子,一时间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出去了一趟,见识广了些?”皇帝淡淡地问道。
洛琛嗯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空气是僵硬的,淡淡的尴尬仿佛从地下渗出来一样。皇帝看着儿子,一股莫名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手中的鸟儿不再停留,即将飞走。而自己却无力去掌控。
这种感觉,十分不好。
洛琛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扳指,低着头,淡淡地说道:“白泽跟我说了。父皇的病情也不是完全不能治。就看父皇怎么想。”
皇帝眉心微微一皱,他确实没有料到那个游医不光是个看病的好手,身手竟然也相当不错。林清盛虽然比不上来小春,可锦衣卫那些人也都不是吃干饭的。竟然拿不下两个人。如今人还在洛琛手里扣着。
“你知道了?”皇帝到底是一块老姜,儿子是怎么样大的他门儿清,要是连个儿子都按不住,他这么多年的皇帝也就不用当了。
可惜,他的儿子是洛琛。
洛琛微微抬起金色的眼睛来,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嘴角的线条有些冷硬,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知道了,而且很清楚。”
皇帝眼神暗了暗,半晌,才缓缓地说道:“这是董家的命运。谁都逃不过。”
洛琛似乎没有听懂皇帝话中的无奈,仍旧低下头去看手中的扳指:“父皇这些年,过得可舒服?”
皇帝脸一抽,若不是这会儿浑身无力,真想一枕头抽死丫的。舒服?有他这样当皇帝的么?舒服他大爷的。肺子里养着蛊毒要是还能舒服那特么就是神仙了。
“在其位,就要扛得起责任来。”皇帝沉声说道。
洛琛抬起眼睫微微一笑:“父皇可以选择不吃。”
皇帝一怔,洛琛的笑容是那样的恬淡。仿佛不过是随口一说。可这样的笑容是没办法解释清楚的。它蕴含的含义太过于广泛。一时间脑中竟然找不到对应的词来形容。
洛琛的笑意越发的深了:“父皇可以选择杀掉裘家的人。可以选择不吃这要命的药丸。可以选择另一条路掌控这个国家。可是,父皇为什么没选呢?”
若说是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皇帝如今的心情。儿子不但知道了。还摸了个底掉。这远远地超越了他的想象。究竟是谁告诉了他这些。
“是来业平?”皇帝心里盘算着。明明已经尽全力淡化裘家的存在,甚至从未表现出对裘家有一丁点的认识。他也是这几年才开始想着能不能推翻加在董家头上的诅咒。
洛琛眼中星光点点:“来将军……他不就是在父皇身边监督父皇的人么,怎么会告诉儿臣这些。”
皇帝脸色大变。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调查暗中盯在皇室身边的人是谁。却不曾想竟然是他最信任的人。不但如此,他还将那个人的儿子送到了自己儿子的身边。
“父皇。这枚药,你就这样希望儿臣吃下去么?”洛琛深深地看着皇帝。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一般。
皇帝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个国家交给你我也就可以瞑目了的话,可不知为何,看见儿子眼中的光亮。到嘴边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
是啊,只因为他适合做一个皇帝,就将这致命的东西。将这折磨了他一辈子的东西,地给了儿子。看着他吃下去么?
沉默,有时候足以说明一切。
洛琛微微侧过身,靠回椅背上。
清凉殿外面,来小春和九皇子难得地凑在一起。
从洛琛回来他们就没见过他。这种反常的现象引起了这几个人的高度关注。
老三现在在做全职奶爸,额不是,是借此机会逃避处理公务也是逃避贤妃的各种怂恿。已经好几天没有进宫了。
如今的公务都压在九皇子身上,洛琛若是再不回来八成他就要撂挑子不干了。可洛琛回来了,却始终没有走进议事厅办公,也没有上朝。这对于劳模太子来说,跟天塌了差不多。
“难道是伤着了?”九皇子喃喃自语到。
除非有伤,洛琛不上朝几乎是不可能的。
来小春也有些紧张地望着清凉殿内的阴影,洛琛很少会这样独来独往的解决事情。虽然洛琛经常会让来小春恨不得死一死,可这样没商量的事还是第一次。到底是怎么了。
虽然他是个粗人,可却仍然可以感受到洛琛对他淡淡的疏远。原本他是始终跟在洛琛身边的,可不知何时,洛琛身边站满了人。这些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洛琛的亲信,可洛琛却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重华带着白泽和朱雀苍麒就站在来小春和九皇子的旁边。
本身这种皇室撕逼的场面她就不是很感兴趣。可左及川说万一洛琛在宫里跟人撕起来,好歹也有个人可以拦着些。
万一皇帝被洛琛戳疼了想要摆脱蛊毒,那需要的人手就不只是两个了。白泽可以负责手术的部分,万一裘家和来家有人来阻拦就需要朱雀和苍麒了。
本来要跟进宫的是青龙白虎玄武,毕竟朱雀一直紧绷着神经,也应该好好歇一歇的。可朱雀却笑着拒绝了交接工作。脸上的笑意让青龙等人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一般情况下朱雀露出这种表情准没什么好事。
苍麒想着朱雀一个人可能会忙不过来,就申请跟着一起去。
左及川奔着里应外合的计划让所有人宫外待命。苍麒就欢脱地跟着亲哥和朱雀进了宫。
“二嫂……”九皇子难得如此忐忑。这样的二哥是他从未见过的。就算是不耐烦,就算是冷着脸,他的二哥也从未有过这样疏离的感觉。九皇子生平第一次觉得害怕,仿佛洛琛就要走到很远的地方去。再也见不到一样。
重华有些为难地看着九皇子忐忑的脸。说实话吓着孩子确实不是一件好事。可这件事她也说不清楚,也没办法解释。只能轻声安慰九皇子到:“没事,就是有些事要聊一聊。没事的。”
正说着,洛琛慢慢地从清凉殿走了出来。
来小春想都没想就迎了上去:“师哥你到底怎么了?我跟小九都要吓死了。”
洛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这个笑容逆着光看着仿佛天边云雾,就连重华都看愣住了。可来小春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小春。若是让你选。亲情和友情。你会选哪个?”洛琛的话仿佛是从远处飘来一般。
来小春脑子短路了那么两秒,难道皇帝下了命令让洛琛来杀他?!没道理啊……
“额……陛下……让你来杀我?”来小春斟酌了一下,咧着嘴问道。
站在他后面的重华顿时翻了个白眼。要说来小春这一点就是好。什么时候脑子在别的频道上。一点都不用担心他想得太多cpu不够用。要是来爸爸在这儿,一定一巴掌把这个思维模式诡异的儿子拍地上抠都抠不下来。
洛琛深深地看着来小春:“要是你爹让你来杀我,你会做么?”
来小春一愣,本以为洛琛不过是开玩笑。谁知道竟然问的这样明确和深入。一时间倒是愣住了。
毕竟,来业平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来小春去杀洛琛的啊。否则当年也不会将他送到洛琛身边了。他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保护洛琛,支持他继承皇位么?怎么会杀他呢?
看着来小春怔住,洛琛并未等待答案。只是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看见重华满眼担忧地看着他。慢慢地走到重华身边。
“你们那边,没有这样的乱子。是吧?”洛琛的口气有着难以察觉的冷冽。
重华想了想:“我们那边乱子比这个多,而且都很要命。”
洛琛看了她一眼,抿嘴一笑:“我该怎么做?”
重华心里咯噔一下。洛琛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就算是脑子被门夹了都不会来征求重华的意见。可这会儿他竟然问出他该怎么做。难道除了摆平裘家以外。就剩下杀掉皇帝这么一条路了?
“你的备选有多少?”重华想了想,还是先问问他是怎么打算的。
洛琛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听起来仿佛是数九寒天的冰雪。又仿佛是深山中呜咽的风声。听起来让人心头发凉。
重华眉心一皱,这样不敢不脆的她真心扛不住。
“杀了裘高岭,将裘家赶尽杀绝。这样总能解决了吧?”重华咬了咬牙,冷声说道。
洛琛低下头来看着重华:“杀了裘高岭,还有来家。你觉得我能对小春下的去手么?”
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的弟弟。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来到他身边陪伴和支持他的弟弟。任何时候都不会背叛他的师弟,任何时候都会支持他的师弟。他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重华看了一眼已经满眼呆滞的九皇子,叹了口气。说不定这话让九皇子听了还得啥了九皇子灭口。
“算了,其实你们的困惑在我看来屁都不是。药不吃,跟裘家好好谈一谈。实在不行就将东西还给裘家。他们不是吃饱了撑的么,就让他们干点正事好了。”重华烦躁地说道。
白泽眼睛一亮:“哎,这个办法不错。只是不知道人家裘家是否配合。”
重华看了洛琛一眼:“除非你舍不得荣华富贵。”
这才是关键的关键。没有男人不想做皇帝的,如果洛琛想做皇帝,那就只能杀掉知情的人灭口了。
“二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别吓我啊。”九皇子总算是听明白了杀人灭口这件事,脸色都白起来了。
别人他不知道,可裘高岭的身手绝对不是他们这些小打小闹可以对付的。洛琛若是执意跟裘高岭为敌,说不定睡觉半夜就被人抹了脖子了。绝对不是个明智之举。
洛琛阴沉着脸,这个道理三岁的孩子都懂。可监督皇帝吃药的人是来业平,绝对不是那样轻易就摆平的了的。
突然,从远处走来一个人。
“大家怎么都站在这儿不进去?”来业平笑盈盈地看着这一群堵在门口的小辈儿们。
重华行了个礼:“来将军。”
来业平恭敬地行了个礼:“太子妃安好。”
重华点点头:“来将军可是来监督皇帝死活的?”
来小春&九皇子:……一定是我们听的方式不对……
来业平眨眨眼,丝毫没有被重华的话所刺激着,笑着点点头:“皇位的更替在所难免。这也是皇家的命运。”
重华点点头:“不知来将军每日看到皇帝病发,是否有难以言喻的快感?”
来小春脸都紫了,冲了过来:“嫂子,你说什么呢!”
重华冷着脸看向来小春:“你知道你们家世世代代都在监视皇帝是否吃掉蛊毒么?”
来小春一愣,仿佛被锤子砸了一样,住了脚步。骗人的?如果是骗人的,父亲早就反驳了。可来业平笑盈盈的一张脸,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
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来小春这会儿满脑子问号都要炸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来给他解释一下。
重华叹了口气,继续看向来业平:“来将军不必说先帝所托。一朝天子一朝臣。您作为镇国将军都不能忠于皇帝,还指望着皇帝尽心尽力地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么?”
自己喜欢做的事是一回事,被人强迫着做又是一回事。自己虽然喜欢,却被人用刀逼着做,就算是喜欢,也会排斥起来。
来业平淡淡地一笑:“太子妃多虑了。这是祖宗的规矩,在所难免。”
重华扫了他一眼:“来将军似乎对皇帝的态度有着十足的把握。”
来业平笑意不减:“毕竟,这都是自己选的。”
洛琛拳头一捏,这不是他选择的。如今看来,父皇也未必是自己选了这条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