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下雨,昨日天阴,今夜月上树梢后不久便躲进了云层,就像是似乎不愿看见这大地上最高级的生灵之间的自相残杀。此时的天空中唯有星光点点,几个火家前后点燃着火把,照亮着大伙在略显松软的道路上前行。在这一刻从东山酒店通往城内的路途稍显漫长。
卢俊义先行一步叫杨志往事先约好的地方去了,只怕杜壆已经引着兵马在那处等近两日了吧。虽然此前也曾与官军有过交手,并且是以全胜而告终,然而卢俊义此刻的心情依旧有些紧张,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了酒,只觉得在凉风吹起的夜里这脸皮也直发烫。
对孙立这个人,卢俊义实在是不想说太多。要说是个薄情寡义的人,那都是轻的。原先的那个轨迹中面对自家弟妹的恳切相求先是装聋作哑,后是无动于衷。总之就是不想下水,等到顾大嫂捉刀相向时,犹在那里磨磨蹭蹭,不愿就范。
由此也叫卢俊义在这里不免想着后来这孙立愿意同去那州牢里相救,想来也并非是怕了这顾大嫂手里的刀,实则是被这顾大嫂后面的话给惊到了。
当时的顾大嫂说的明白,只要她纠集着邹家叔侄并孙新去救得了解珍解宝,官司下来了,即便是孙立不曾参与进来,也许逃脱不掉。那州府相公为了掩盖其过,必然苦寻替罪羔羊。与孙新夫妇有血亲之缘,武艺高强又手握兵权的孙立自然是首当其冲。
大宋年间这文官折腾武人那是不遗余力的,一个四五品的府尹收拾一个军马提辖却不是易如反掌?到时候只说是孙立身为掌军之人,故纵家人入城劫囚,这案子便算是办得滴水不漏,旁边众位文武大小官吏只怕是因为案子破了变得弹冠相庆,谁会管他死活?
说到底,这孙立今夜愿意同往,十之八九并非因为良心发现,或者幡然醒悟。而是在那里权衡再三,只觉得这不去也是一样要挨吃了官司,不如一起去那里。至少有一样是好的,便是可以增加劫牢的成功率。好歹比自家兄弟夫妻两个都叫这官军捉去的好,话说回来,就算是劫囚失败了,这官府追究起来怕也是须吃了牵连,这身官服怕是再难穿上。
记忆中便对这孙立不感冒,没想到亲眼所见的却是更加离谱。卢俊义不免在心中感叹,想当初自己从大名府急急奔赴此地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为了阻止这位病尉迟去那宋江处?可是即使是参与本次营救解家兄弟的活动,这孙立怕也难以委身于自己的手下。
再说难听些,就是这位孙立愿意在自己手里厮混,自己也不敢留着啊。这位唯利益至上的人,武艺又是十分高强,万一那日心血来潮,想要学那宋江也要招安,岂不是随时都有被弓箭洞穿的危险?
难怪那个时空自诩御人有术的宋江也不敢重用于他。相当日此人初上梁山的时候就主动去那祝家庄暗自卖了自家师兄栾廷玉,估计宋江欣喜是有,更多的怕是震惊吧。
在一个朝廷法度不明的时代,一个人的修养决定他的道路。当然修养这词含的内容太多,并不好以一两句话的概述,只不过是个人都知道,一个人讲不讲亲情便是体现了其人最基本的品德。不是说都是要做那种为了他人性命而不顾自家生死的英雄,只是这位孙提辖面对表兄弟生死有力去救却兀自装作不知,又为了所谓的功劳而出卖了自家的师兄,宋江岂会不知?
宋江这人,你说有时代的局限性那是没得分辨,但要是说用人,那可是绝对的好手。在他的为寇生涯中,用过很多心中无甚真义气的小人,比如见财生意的王英、惯会收钱替人消灾的蔡福蔡庆、杀人全家占女为妻的董平、江面上劫财害命的张横等等,简直不胜枚举。
便是这样的自恃掌控能力一流的黑三郎也不愿意对这病尉迟信任太多。这其中是宋江的“慧眼”不愿意用,怕也有太多的不敢用。否则依得这位黑三郎的性子,这位本事不凡,又在官府里管过军马的人肯定是要重用的。
事实却是宋江吴用等人并未如此,反而是将那更显憨厚的解珍解宝放到天罡之列,直叫护弟心切的顾大嫂无话可说,也叫素来持重的孙新怕也心知肚明,就连孙立自身估计也是清楚得很,只是有苦难言罢了。
但若说这位孙立性情寡淡,却是不合适的。在利益面前能放下一切牵牵绊绊,只能说明这人的意志力够强,为人处世过于冷静,凡事都须依得自己的好处来。说得直白些,就是对世事看得太通透了些。这样的人加入一个萍水相逢,只为义气就呼喊着可以割头换颈的群体中来,真叫人能够放心与之相处交心?
莫开玩笑了,谁敢拿脖子上安的脑袋来赌这一把?宋江这种聪明之人自然不会冒如此大的险,别的好汉也不会愿意。在这个长兄如父的时代里,连自己师兄都可以作为晋升之资,转手就卖,谁知道在那梁山上还有谁是不能够卖的?
想到这处,卢俊义内心纠结无比,心道这孙立现如今愿意同来劫囚倒也成了个问题。这要是救出了解珍解宝,把得此人留在身边终归不是甚好事。连自带主角光环的宋江都不敢自称有驾驭此人的本事,凭着自己现在的实力哪里来的自信能做到?
但若是完事之后将此人一脚踢开,他岂不是会直接投到那水泊里,来个里应外合,祝家庄不还是如原先的轨迹一样被宋江打破,那数不清的钱粮不是依旧要助那梁山繁荣?
倒也不是怕那梁山昌盛,只是不愿意见到这宋江因此而奠定了更高的地位,直叫他得陇望蜀,又要听那大圆和尚的指点,跑来害自己。
但是,要是自己真这般绝情,到时候说不定这解家兄弟,孙新夫妇等都要摆手告辞,岂不是今夜这番冒险又成了竹篮子打水?
哎,难呐!卢俊义心中烦忧,目光身前那位病尉迟的身上,从背影上,还真乃是一位将种!
如此,卢俊义心中更是暗暗叹息,只道此种心性的人,便是本事越大,越叫人放心不下,如今还真是成了烫手的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