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雨菲早已急不可耐,向柳龙安连连摆手道:“听到了吗,我和义母都没事,你还不快走!”
柳龙安急忙向二人分别磕了一个头,转身面对洞内的赵大川。
赵大川将那件旧袍递给他,又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过来道:“难得咱爷俩有此缘分,老夫身上只有这块玉佩还像点样子,狠狠心送给你,留个念想吧。”
柳龙安接过玉佩,望着这位耄耋老人,心中十分不舍。
赵大川摆手笑道:“老夫诺大年纪,缘起缘散早已看淡。走吧、走吧,一会儿灵芝她老人家要是反悔了,那可就大大不妙喽。”
柳龙安急忙向赵大川拜了下去,一抬头间,赵大川早已不见。
高婆向左侧一指,轻声道:“那边是出去的捷径。你务必要快些跑,红梅山庄日夜都有人巡逻。”
柳龙安连声道谢,急忙朝着高婆所指的方向奔去。
此时他身上早已衣衫湿透,寒冷不堪。于是忙把赵大川的旧袍罩在外边,聊挡风寒。
所幸的是,七星洞建在半山腰,周边灯火疏落,加之大雨如注,室外更无人影。
本以为会困死洞中,不料又绝处逢生,一股求生的欲望,使他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柳龙安认准左侧山坡,不管脚下是不是路,拨开杂草灌木,向山脚下奔去。
脚下跌跌滑滑,树枝、树叶在脸上抽打、划刺,他已全然不顾。
奔出两三里远,天空中卡啦啦响过一个炸雷。柳龙安一个失神,脚下踩空,身子打滚儿,不停向下滑落。不知滚落多远,突然腰上一撞,被一块大石挡住。
他感到腰间一阵剧痛,想是被石块撞伤。又看到长袍下摆,扯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露出腿上皮肤,鲜血不断涌出,转眼又被雨水冲走。
他猛地爬起来,不顾疼痛,挣扎着向前疾奔。
忽然遥遥听到山中有人喊到:“妖精跑了!妖精跑了!”紧跟着当、当、当、当响起一阵急促的锣声。
柳龙安惊惶万分,急急忙忙向前窜去,正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
再行几里路程,雨势渐渐变小。天空中月亮半隐,漏出三五颗星斗。
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早已弄得满身泥污。
又跑出很远,雨脚更加稀疏,地势也渐渐平坦起来。
柳龙安仍不敢稍歇,心中不停响着一个声音:“别让他们抓住!别让他们抓住!”
他看到不远处有灯火闪烁,黑魆魆中,似乎有大片屋舍。
身后锣声隐隐响起,显是红梅山庄的人仍在寻踪不舍。
柳龙安慌不择路,向着灯火处飞奔。
又跑出盏茶时分,一座寺庙横在眼前。
院墙高高,寺门紧闭。门楣上一块匾额,影影绰绰看到“红梅寺”三个大字。
柳龙安此时疲惫不堪,瘫坐在门前不住喘息。他两手撑地,用头猛撞大门。
不一会儿,门里脚步声起,有人轻声问道:“是哪路神仙?”
柳龙安低声喊道:“救救我!救救我!”
里面迟疑了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了缝,慢慢挑出一盏纱灯。跟着,一个秃头小心翼翼伸出门外。
柳龙安一回头间,发现不远处,有两个身影形如鬼魅,向寺院这边飘荡过来。
他已经顾不上许多,翻身爬起,用力推开半掩的院门,冲了进去。
那个开门的和尚惊叫一声,灯笼跌落在地上。
柳龙安沿着厢房前的甬路,经过几重大殿,向寺院深处跑去。突然见前面闪出几个人影,他急忙躲进右侧墙角。
他在寺院内七拐八拐,东逃西窜,来到一栋房屋门前,见门上无锁。
此时柳龙安已筋疲力尽,心道再跑下去,非要累死不可。情急之下,他奋力一推,只听门内铁链一响,屋门应手而开。
他抢进屋内,见地上丢着一条铁链,上边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头。
柳龙安悄悄将门推紧,转过身来。猛然间看到,眼前一高一低,有两个身影。
他不住作揖行礼,低头求道:“得罪、得罪,救命、救命……”
等了半晌,对方并无声息。借着窗口光亮,柳龙安抬头定睛观看。
那站着的,原来是一尊佛像。佛像脚下,有一个低矮的供案。供案前面,是一副银色骷髅。那具骨架似是坐姿,虽然血肉全无,却竟然没有扑倒。
猛听屋外脚步凌乱,有人呵斥道:“什么人,敢到红梅寺撒野!”声音虽略显苍老,却是十分威严。
一个年轻的声音道:“我们是红梅山庄的人,有个妖精逃进贵寺,我们得要抓他回去。”
苍老的声音惶急道:“什么?妖精?在哪?”
“阿弥陀佛。”窗外灯影晃动,脚步声起,显是又有二三人挑灯走来。
一人诵念佛号,低沉地说道:“不取于相,如如不动。智空师兄,你怎么如此惊慌?”
苍老的声音道:“禀报住持,这两人从红梅山庄来,说是有个妖精逃进本寺。”
住持略有迟疑道:“凡夫者,如来说即非凡夫,是名凡夫。既有佛缘,殊途同归,何妖之有。请他们都回去吧。”
又一个年轻人道:“老和尚,少跟我们故弄玄虚,说些听不懂的话!我们眼睁睁看着那个妖精钻进来。你们让开,我们必须把他找出来。”
住持道:“本县达鲁花赤就在老衲屋内,你们两个要不要拜见一下?”
元朝朝廷任命汉人充当县尹,委派蒙元人担任达鲁花赤,二人同时管理一县。但县尹只是傀儡,达鲁花赤才掌握实权。
两个年轻人戛然无语,犹豫半晌。
如果达鲁花赤真地宿在寺内,说明他们关系匪浅,到时一定会庇佑僧人。如若坚持搜查,被达鲁花赤怪罪,自己这小小的汉人脑袋,一准能开花结果。
二人无奈,说声“告辞”,鞋踏湿地,瞬间远去。
稍倾,有人试探着推门,略一用力,屋门霍然大开。
只听住持说道:“掌灯。”两盏纱灯挑在前面,一下子照得屋里亮亮堂堂。
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僧人,身穿黄色袈裟,分众走到柳龙安面前,双手合十道:“此处是本寺的禁屋,施主虽是奔命,也不该破门而入。得罪之处,还请施主见谅。”
说完向后一撤,他身后蹿出四名壮年僧人,将柳龙安双臂扭住。
一个青脸老僧对黄衣僧人道:“住持,带到哪儿?”他的声音苍老,定是那位智空师兄。
“带入老衲房中。”住持说了一声,率先走出屋门。
几人推推搡搡,将柳龙安押至一间僧房。
房内坐着一名蒙元官员,正在自斟自饮,悠闲地喝着茶水。旁边有四名带刀护卫,叉手侍立。
“他是什么人?”那官员凝眉问道。他三十几岁,身材又矮又粗,长着一张大饼子脸,穿着一身绿色的质孙服。
智空抢着道:“红梅山庄的人说,是从他们那跑出来的妖精。”
那官员惊得腰身一直,几名护卫伸手便要拔刀。
住持道:“智空师兄,不可妄言。众生平等,何谓妖精。”
他望了一眼柳龙安,对官员道:“达鲁花赤,这个少年人逃到此间,竟然破门闯入禁屋。”
达鲁花赤对两名护卫道:“竟然冲撞瘤子和尚,不管是人是妖,给我绑了。”
两名护卫从衣袋中掏出绳索,将柳龙安的双手结结实实捆在背后。
达鲁花赤又对住持道:“智明住持,你说怎么发落?”
智明住持沉吟道:“虽说事出有因,但在本寺胡冲乱撞,冒犯瘤子和尚,实在不可饶恕。如若不加惩罚,红梅寺就更加让世人看得轻了。请达鲁花赤带回去,在牢里关他一些时日吧。”
柳龙安一阵气血攻心,高声叫道:“他们把我误做妖精,要吸我的血,吃我的魂魄,请你们快放我逃命。”
达鲁花赤一懔,随即呵斥道:“住嘴!”
他见柳龙安面色稚嫩,老实服帖,又不承认自己是妖精,因此胆气壮大起来。
智明对柳龙安道:“施主宽心,十天八天即可放你。”
达鲁花赤道:“慢着!先打发人到禁屋看看有无破坏。如有损害,哪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智明道:“也好。”转身对智空道:“麻烦智空师兄走一趟。”
智空答应一声,带上两个挑灯的年轻僧人,一同走出。
四名护卫瞪大双眼,看守着柳龙安。
智明在达鲁花赤对面坐下,达鲁花赤端起紫砂茶壶,替他杯中续上茶水。
达鲁花赤道:“但愿这小子没有毁坏瘤子和尚仪容。”
智明道:“老衲年轻时,就曾捅破窗纸,偷看过瘤子和尚,早已化为白骨了。”
达鲁花赤道:“据我父亲讲,他老人家已经圆寂六十年了。”
智明点头道:“这个禁屋,传到老衲已经是第三代住持。代代相传,只说是瘤子和尚自闭于屋中坐化,留下话来,绝不允许开门,却不知道是何缘故。”
二人正饮茶聚谈,智空和尚跑回来,右手紧攥,不知其中何物,左手则拿着一个纸卷。
“禀报住持,除了门锁,屋里并无破坏。不过,有两样东西很是怪异,我把它们取了回来。”智空风风火火说道。
智明与达鲁花赤听说屋内有遗留之物,都恭恭敬敬站了起来。
智明接过纸卷,双手轻轻展开。原来是一张二尺长、半尺宽的条幅,上面并列两句偈语:“六十年后现吾身,开门即是闭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