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覆界共有四州:蕲州、冀州、临州、泉州。
每一州都广袤无际,就连俗世界最大的国家也不过占据了一州的十之二三——这其中固然有地域过于辽阔而人口相比之下较少的缘故,但修真者和妖兽的存在,无疑也是俗世界国度无法延伸开来的重要原因。
在这样算不上恶劣,但也算不上太好的环境下,求仙问道变成了大多数人的无上追求。奈何仙门高远,一些人寻找了一辈子,也见不到真正的修士一面,或者说就算见到也不知道那人是他苦寻已久的修士;而另一些人懵懂生于深山,却又能早早拜入仙门,踏入仙途……机缘二字,果非常人能够揣度。
这一天,蕲州易阳城内最大的客栈“福临酒家”迎来了三男四女。
领头之人乃是一个长袖飘飘,虽然瞧着仙风道骨但却又自成威严的中年男人,而除了这个中年男人外,其余的两男四女都男俊女俏,出色的面貌可谓人间少有,于是一出现便引来无数人的注目。
而在这些人中,一个身着火色长裙,髻戴赤金华胜的女子无疑最是引人注目——她一身颜色分明再过绚丽艳俗不过,但只要瞧见她面容的人,却无不赞叹,由衷认为唯有这样热烈绚烂的颜色才能够配得上她。
她的姿容之胜,不说她身旁其实姿色并不差的三女,甚至就连高悬的太阳都黯淡了几分,而她又偏偏眉间含情,柔柔的眼波扫过来时就连女子也不由得腿软几分,何况是那些男人。
无数人用贪婪的目光看着她,心里蠢蠢欲动,但碍于这一行人的威势,只能暂时按捺下来。
面对这一幕,随行的两女神色漠然,目光冷淡,似乎完全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中,唯有一个面容娇俏的少女神色扭曲了一瞬,但她又马上笑了起来,亲热地挽住红裙女子的手,道:“柳师妹果然是天姿国色,你瞧那些凡人们都看呆了眼呢!”
柳婧笑着瞧了左思思一眼,眼波流转,语气似是亲昵又似是漠然,道:“左师姐此言差矣,容貌再盛不过一具皮囊,若是没有修为,百年后也不过一捧灰烬罢了。”
一旁筑基期的师姐林月闻言,冷漠的脸上露出一分赞同和一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嫉妒,道:“柳师妹说得有理,我们方外之人,还是应当以修为为重。”
另一个同为筑基期的师姐郑雯也道:“更何况我们此次出门是为围剿魔道余孽,左师妹若是只注重容貌,怕是要在魔道一辈手中吃大亏!”
一番话说完,柳婧尚且还在笑着,左思思的脸色却已经全黑了。
修道之人本就大多直来直往,不通世故,而这林月郑雯两位师姐更是通云门内出了名的笨嘴拙舌。
柳婧很清楚这两位师姐本意只是好意提醒左思思一番,但奈何话一出口却像是在指责左思思,也无怪心高气傲的左思思听不下去。
左思思神色一沉,眼看就要不管不顾地大吵起来,走在前头的程长老终于皱起眉来,没好气道:“怎恁多口舌,噤声!”
左思思和那两位师姐顿时涨红了脸,满心的惭愧和慌张,垂下头来。
柳婧在一旁冷眼看着,倒是十分明白为何程长老心情如此之坏。
在通云门中,除了身为门主的杨度,身为青云峰峰主的左风仇,和身为通天峰峰主的王已成,便是这程直程长老修为最高。但除了这四人外,上一辈的核心弟子数量其实十分可观,这就直接导致到现今的长老数量也颇为可观,于是派系之分更是理所应当。
而这程长老,虽是与左风仇一派,唯左风仇马首是瞻,就连门主都指使不动,但奈何这程长老果然不愧于他的“直”之名,为人再顽固耿直不过,纵然听命于左风仇,却也不会做违背原则道德之事,在派发任务时是出了名的难伺候。
而这一次不知道左风仇用了什么法子,将程直从通云门请出,去向谢家开口提出悔婚一事,这显然违逆了程长老一贯的行事,也无怪程长老心情颇坏。
左思思明显也十分明白这位程长老的臭脾气,也知道自己一行出门除了围剿魔道余孽之外还要做的是什么,顿时在被程长老这样一通喝骂后连大气都不敢再出。
气氛顿时凝滞起来,而程长老却丝毫懒得理会,将一众弟子在客栈安置好之后,向左思思道:“你随我来。”而后又向柳婧一行肃声道,“你们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左思思一惊,心里有些忐忑,明白这便是要带她去向谢家退婚了。
左思思不发一言地跟着程长老离开,待到两人的身影都瞧不见的时候,两位性子有些木讷的师姐终于松了口气。
名为林月的筑基三层的师姐瞧向了程长老和左思思消失的方向,喃喃道:“不知长老叫左师妹是……”
另一位明显被程长老呵斥怕了的师姐郑雯摇摇头,绷着脸道:“莫管闲事,莫多口舌。”
这件事便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按下了,唯有柳婧走到客房的窗边,含笑推开窗棂,斜倚窗前,摘下自己金色华胜,在手中慢慢把玩,一举一动间竟有着说不出的妩媚意味,让两位师姐看得呆了呆,心中生出一种异样的违和感,但却又不知这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一声少年意气风发的大笑远远响起,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穿着白衣的公子哥在大街上纵马而来,路上行人无不惶恐闪避,唯恐被马踏伤,只有一个青帽小僮气喘吁吁地缀在那公子哥的身后,大喊道:“少爷……少爷,等等!老爷说……说让你……让你快些回去!”
听到这句话,那公子哥脸上闪过一丝不耐,想了想,终于轻喝一句,胯|下的白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恰好停在柳婧窗下。
但他却没有注意到柳婧,而是掉过马头,向那小僮道:“老头子又叫我什么事?!”
小僮尚且来不及回答,在那公子哥不远处的二楼酒楼上,一扇窗被突然推开,一个穿着石青长衫的青年指着公子哥大笑着,与此同时,在石青长衫青年的身后,一众年龄相差无几的富家公子都挤到窗前,一个红色锦袍的少年更是气愤捶着窗棂,大喊道:“谢世瑜!说好的纵马游城,你怎地停下来了?!我可是押了你十两银子!你就这么害我输了?!你赔我!!”
二楼的富家公子们哄笑起来,那被称作谢世瑜的白衣公子哥更是不屑哼了一声,朗声向那二楼众人道:“你们拿我做赌,还想让我赔钱?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他的声音十分奇异,既有着成年人的成熟,又带着两分少年的稚嫩清朗,一听之下竟是让人不自主地沉迷下去,再加上俊朗的面容,似笑非笑的薄唇,还有那自成风流的眉眼……若不是他举止出格,飞扬跋扈,想来也会是一个倍受欢迎的少年。
被窗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吸引了视线,郑雯不耐皱眉道:“怎的这般吵闹?”
她指尖一点,便想要布下结界,但倚在窗前的柳婧却是笑着一抬手,尚且执着金色华胜的指间火红色的灵力一闪,郑雯的结界便被柳婧轻描淡写地破坏了。
郑雯一怔,一向木讷的脸上闪过惊愕和不解,而柳婧却依然是笑意吟吟,连一眼都未曾从那少年身上移开,道:“入世也是一项修行,师姐何须如此不耐?”
在楼下,谢世瑜语罢便没有再理会那愤怒的红色锦衣的少年,而是看向终于追上他的小僮,道:“喘完了没?快说,老头子又叫我作甚?”
小僮声音低了下来,道:“老爷说是……‘那边’来人了。”
那边?
谢世瑜脸上闪过一丝阴郁,抓着马缰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但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不发一言地调转马头。
小僮惊慌起来:“少爷,你要去哪儿?老爷说不可让贵客久等!”
“便是你废话多!”谢世瑜冷哼一声,“我这就去了!”
又是一声轻斥,马蹄声再度响起,那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柳婧的眼中。
自始至终,谢世瑜都不曾抬头向柳婧的方向看过一眼,自然也不知道有人将他的举动和神色全都瞧在了眼里。而柳婧更是没有唤住谢世瑜的意思,只是轻抚着手中的金色华胜,唇边的笑意越发地深了。
他就是谢世瑜。
他竟然就是那个谢世瑜。
谁能料到,这样一个似乎除了皮囊之外一无是处的人,便是今后名动三千千界的男人呢?
突然地,柳婧手中的金色华胜化作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灵光向着谢世瑜的方向疾射而去,消失在谢世瑜的后脑。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谢世瑜蓦然瞧向身后,但却什么都看不到。
柳婧徐徐转身,指间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朵金色华胜,缓缓插入髻间。
——我们会再见的。
谢世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