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打你?”面对谢世瑜委屈的目光,黑衣人语气平淡,道,“你不诚,自然是该打。”
不等谢世瑜反驳,黑衣人又道:“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谢世瑜一怔,还没等他再绞尽脑汁想出什么答案,那平平无奇却又好像重如千钧的木剑又一次落在他的背上。
“哇啊啊!好痛!”谢世瑜鬼哭狼嚎地跳了起来,“你都不让我想想的吗?!”
但那黑衣人却没有理会谢世瑜,道:“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谢世瑜愕然看着黑衣人,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个黑衣人会这么强硬,一点回转余地都没有。
于是下一刻,随着一声脆响,那柄木剑又抽在了谢世瑜的身上。
“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谢世瑜疼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大叫道:“我……我就是想要入道啊!我的道……我还没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啊!”
“啪!”
又是一下抽在谢世瑜的背上,黑衣人的声音不紧不慢:“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眼看跟这黑衣人完全无法沟通,谢世瑜机智地扭头就跑,但就是这么一转身,那原本还在他身后的黑衣人却又站在了他的面前,道:“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简直了!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啊!!
谢世瑜几乎想要抱着这位黑衣人的大腿痛哭,求这位仁兄务必好好跟他说话,但是一对上那黑衣人的眼睛,谢世瑜却什么心思都没了。
眼见谢世瑜迟迟不答,黑衣人的手又扬了起来。
谢世瑜心中一紧,全身的潜力似乎都在这时候被调动了起来,狼狈地往地上一滚,想要躲开这一下,但……
“啪!”
谢世瑜:‘怎么办我好想哭……’
系统凉凉地说:‘有时间哭你还不如赶紧想出答案。’
谢世瑜怒了:‘这种事怎么可能说想出来就想出来啊!’
但那黑衣人却全然没有理会,只是又一次重复道:“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我……”谢世瑜脑子飞速地转了起来,“我……为了扬名立万!”
“啪!”
“何以入道?汝道为何?”黑衣人淡淡道。
“我……为了力量!我需要它,所以我需要入道!”
“啪!”
“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我——”
“啪!”
……
终于,在整个背都被黑衣人抽得麻木了之后,谢世瑜也被激起了怒气和傲气。
——为何不对?
他分明就是如此做想,为何说他不诚?
到底还有哪里不对?!
而且这黑衣人又知道什么?
他又怎么知道他的话究竟是诚还是不诚?
而且从小到大,就连他的父亲也只是打过他的手心!
他尊敬这个黑衣人,是因为这个黑衣人屡次出手救下他……但这样……但这样就能这般折辱他吗?!
但这样的心思只不过刚刚升起,那黑衣人便停下手,黑如深潭的眼睛瞧着他,道:“你可觉得我在折辱你?”
谢世瑜一惊,还没明白这黑衣人怎么知道他心中所想,但下一刻黑衣人又道:“你觉得是,那便是吧……那么你可甘心?被我这般像是畜生般虐打?”
谢世瑜瞬间被激起了怒气,向着黑衣人怒目而视。
黑衣人淡淡道:“不甘心对吗?可这就是力量。”
“因为你力量不足于我,所以我想要当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我想要当你是蝼蚁,你便是蝼蚁,纵然被我踩死,也不会有人为你道一声冤;我想要当你是条狗,你就是狗,纵然我要你吠给我听,你也不得不吠——强者为尊,弱者为卑,这便是真正的修真界,莫非你还未明白?”
“还是说你以为我是好人?”黑衣人轻笑一声,声音阴冷,“愚蠢。”
“你以为,什么是魔门?”
“但这些就算我说给你听也是无用。”
“如果你入道,你一身浩大灵力自然能够为你所用,那么那时恐怕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自然也不会再是蝼蚁;但若你无法入道,那么——”
“想想吧。”
“你想要力量,你为何想要力量?”
“你想要入道,你为何想要入道?”
黑衣人笑了起来,木剑遥遥指向谢世瑜的眉心,那木剑分明无锋,但那冰冷的危机感却紧贴谢世瑜的背脊,让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谢世瑜面色青了又白,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想要大声反驳,但他也不知道他要反驳什么;他觉得这黑衣人说得并不对,可是什么又是对的?
何为对?何为错?
何为强?何为弱?
何为道?何为魔?
他为什么要入道?
他的道是什么?
黑衣人说着,一字一句,仿若刀锋,无视了谢世瑜的抗拒,刻入了他的心中。
“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我不知道……”谢世瑜喃喃着,终于发泄般地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黑衣人淡淡道,“它就藏在你的心里。”
黑衣人一步步向着谢世瑜走过来,每一步好像都踩着谢世瑜的心跳,让他感到一阵无法言说的压力。谢世瑜战栗着,他想要后退,他想要逃跑,他想要离开眼前的一切,但不知名的力量却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看到夜风扬起了黑衣人的衣袍,他听到黑衣人的声音低低地说。
“是的,它就藏在你的心中。”
“抛开道德、抛开爱恨、抛开你从小到大世界所教给你的一切!”
“你是谁?谢世瑜?不,你只是你自己。”
“姓名是你的代号,荣誉是你的负担,皮囊是你的障碍。这世界上——除了你的灵魂——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你!”
“所以你也要抛弃它们,然后问你的心。”
“——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何以入道?
何以入道?!
何以入道?!!
谢世瑜茫然地想着,经脉中那被灌入的多得恐怖的灵力此刻一点点挣脱了他的控制,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流窜着,将才修复好没有多久的经脉又一点点毁去。
如同万刀加身的痛楚在他的身上弥漫,但谢世瑜却像是着了魔似地,只是怔怔地瞧着黑衣人,反反复复的念着“何以入道”。
他的皮肤开始皲裂,暴|动的灵力将他的皮肉都翻开,露出了里头的骨骼,鲜血从他的七窍溢出,好不恐怖,就连系统都开始着急,不断地呼唤着他,可他却恍然未觉。
何以入道?
他为什么入道?
姓名是代号,荣誉是负担,皮囊是障碍……那么抛开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是他的呢?
恍恍惚惚间,谢世瑜感到他似乎再度走入了一片黑暗。
在那篇黑暗里,他感到似乎有什么人在呼唤着他,一张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
“世瑜,你看,今天娘给你……”
“混小子,你又想怎么……”
“谢世瑜,我就是拿你做赌了又怎么了?”
“谢世瑜……”
“世瑜……”
但他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恍惚地向前走着。
渐渐的,他似乎又走入了一片熟悉的星光。
在那片星光中,似乎蕴含了强大而神秘至极的力量,一亮一暗地闪烁着,似乎在诱惑着他,迷人至极。
“你需要力量吗?”
他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在一声一声地唤他。
“过来吧,只要你想,我就能够让你纵横辟阖,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你办不到的事,再也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再也没有你保护不了的人。”
“过来吧。!”
他恍惚地走过去,星光中伸出无数的手,但却又从他的身体中穿过,怎么也抓不住他。
他走过去,经过了那片星光,然后又穿过那片星光,再度走入了黑暗。
黑暗中,他踽踽独行。
他不知道他想要走到哪里,也不知道他能够走到哪里。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道:“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何以入道?”黑暗中,他喃喃地问自己,“汝道为何?”
何以入道?
吾道为何?
蓦然间,他大笑起来,眼前的黑暗如烟雾散去。
他站起来,仰天长啸,蕴藏在他体内的浩大灵气直冲云霄,冲散了夜空的乌云,露出皎洁的明月。
“何以入道?”
他长声着。
“因为我想要入道,我便入道!”
“吾道为何?”
“‘我’便是道!道即使‘我’!吾心即为吾道!”
这一刻,谢世瑜感到压在他心上这么多年的大石蓦然消失,而那自出生就存在,但他却一直未曾察觉的无形枷锁和压力也在此刻从他身上脱离。
而在柳婧看来,这个从第一面所见时就蕴藏在少年眉间的阴霾在此时烟消云散,纵然他满身恐怖血迹,但他却是目光灼灼,眼神澄澈如明月之皎洁。
——虽然年幼,却已显露出日后的一分风华。
柳婧终于也笑了起来,眼中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欣慰。
“你已入道。”
她说着,手指一松,木剑落在地上,斜斜插|入泥土。
“拿上它。”
谢世瑜上前拔出木剑,而就在这一刻,木剑竟是寸寸碎裂,露出了外壳下澄亮如江海凝光般的剑身。
谢世瑜瞪大了眼。
“剑名惊涛,于万年前铸成,它本应是神兵,但却因其剑无灵,所以一直被人遗忘至今。”柳婧淡淡道,“不过于你来说,纵然无灵,却也是绰绰有余。”
谢世瑜皱了皱眉,道:“无功不受禄,我怎能——”
“拿着它。”柳婧不容置疑道,“然后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谢世瑜一噎。
柳婧道:“你一生坎坷,命劫无数,虽总能遇上贵人助你逢凶化吉,但却少亲缘,少情缘,一生颠沛流离。但你若能够在任何时候都坚持本心,那么你定然能够排除万难,得偿所愿。所以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就是无论何时,你都不能放弃,你可明白?”
想到九岁时得知自己与道途绝缘的绝望,想到死去的父母,谢世瑜眼眶一红,但却反而笑了起来,笑容如同光风霁月,不见丝毫阴霾,坚定道:“我明白。”
柳婧眼神微缓,又道:“你性格中正平和,无太多争强好胜之心,此事好也不好,你要知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既你已成为修士,那么一味退避有时反而会令事情变得更坏。你可明白?”
谢世瑜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了。”
柳婧明白,谢世瑜虽然说“知道”,但如何做却不一定会是她想得那般,但柳婧也懒得理会这种小花招,继续道:“你既然已经入道,那么就当时时刻刻谨记你的‘道’。‘道’才是一个修士的根本,无论你以后走到什么地方,都不可被外物所迷惑。若有一天你被它们迷惑,迷失了你的‘道’,那么轻则修为大退,重则身死道消,你可记下了?”
谢世瑜肃然道:“我记下了!”
“我要与你说的,便就是这三件事。”柳婧道,“既然事已了结,我也自当离去,至此之后不复再见——”
谢世瑜一急,打断了柳婧的话,道:“为何不能再见?”
“汝乃道,吾为魔,相见之时便是生死相搏之刻,你还期待见到我吗?”
谢世瑜脸色一白,咬牙道:“不会的!”
不等柳婧说什么,谢世瑜向后退了两步,长身拜下,“今日师徒之缘,世瑜永记在心!”
柳婧一怔,定定地看着这个面容依然稚嫩的少年,心中心绪起伏万千,但最后她却只是招出了藏在谢世瑜灵识内的琉璃金光塔。
在琉璃金光塔离开谢世瑜灵识的那一刻,他本该察觉不到才是,但他却莫名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我们并无师徒之缘,”柳婧声音冰冷,“更无师徒之情。”
“各自珍重。”
“若有下次相见,当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