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脸色瞬间惨白。
但他马上就做出了一个柳婧意料之外的动作。
就像柳婧所说,当这名为阿了的小鬼成为她的鬼仆之后,那么阿了的生死都将受控于柳婧。
阿了死了,于柳婧无碍,但柳婧死了,阿了也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所以鬼仆的契约对于大多数的修士来说,都是操控鬼仆的绝对利器。
但阿了却不然。
因为他出手了——对着柳婧。
在这一瞬间,阿了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柄剑,而柳婧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柄剑。
这是一柄由鬼气凝聚而成的剑,剑长五尺,但剑宽却仅有一指,而剑身更是弯成了新月般的奇怪模样,可纵然如此,将它立起来时,它也有着与阿了几乎无二的高度,当它握在阿了手中时,就像是小童拿着一柄长得不像话的镰刀一柄可笑——这是从人类的角度来说。
而从修士的角度来说,这仅仅只不过是由散乱的鬼气凝成的一柄奇怪的剑罢了,就算长得怪模怪样,但只凭它是由鬼气凝成的这一点来说,就注定了它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攻击力。
——就像是不通武艺的小童手执草枝般可笑。
但阿了就是握着这柄奇怪的、对修士来说可笑至极的“剑”,劈向了柳婧。
就像是阿了想的那样,面对这一可笑的“剑”,柳婧不避不闪,只是用似嘲似讽的目光看着阿了,瞬间就让那古怪的剑贴近了她的面颊。
在这一刻,阿了眼中露出了抑制不住的喜色,但与此同时,柳婧脸上也露出了两分毫不掩饰的讥诮。
“你也未免太过小看天下人了。”
瞬间,阿了手中古怪的剑迸出万鬼齐哭般凄厉的哀嚎,无数惨死的面容从他手中的怪剑上涌出,鬼影憧憧,甚至连空间都在这一刻扭曲了一瞬。
阿了顺利地将他面前的柳婧劈开,但柳婧的声音却是从他身后传来。
“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吗?”
“承恶!”
当柳婧一口道破了这“阿了”的真名时,阿了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惊恐,但却为时已晚。
轻微如同镜面碎裂的声音响起,下一刻,面容扭曲的阿了便凄厉地惨叫起来。他的身影不可避免地黯淡下去,待到他彻底地消失不见后,原地出现了一柄斜斜插入地面的古怪的剑。
这是一柄与方才阿了手中的剑相去不远的剑,但它却比方才的剑更为厚重、古拙、森冷,让人一眼望去就移不开目光。
屋子里再度沉寂下来,柳婧唇边依然挂着那似嘲非嘲的笑意,曼步走到这柄剑的面前,伸手将它拔起。
“你还有什么话说吗,承恶?”
空气凝滞了一刻,蓦然,一个尖细的声音喊道:“卑鄙小人!你方才同我签下的不是鬼仆的契约,而是古兵的血契!”
柳婧大笑起来,“你竟然这时候才发现吗?!而且莫非只许你骗我,不许我骗你么?!”
那尖细的声音,也就是承恶语塞。
是的,这一切从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自柳婧踏入这间农舍时就开始的骗局。
无论是最开始幻化而出的农妇,还是被妖狐逼迫守门的小鬼阿了……这不过是一个连环的骗局,为的就是哄骗柳婧收下承恶为她的鬼仆,从而对它彻底放下心来,好利于它接下来的行事。只要签下鬼仆的契令,作为它的“主人”,柳婧怎么也要意思一下,帮它完成一下“无关痛痒”的事情,并对它放下大部分的戒心。
但承恶本体乃为古兵,鬼仆的契令又怎能束缚一件兵器?
用一个没什么效用的契令,来换得行事便利,这难道不划算吗?
承恶想得很好,但它怎么都没想到的是,柳婧剥下它的部分“魂魄”签下的并非是鬼仆的契令,而是古兵的血契!
光是想想,承恶都气得几乎要呕血——如果它可以的话。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承恶怎么都想不通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而柳婧却是冷笑,道:“破绽太多了!”
就像承恶说的那样,它拦下了很多修士。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一提承恶的本体。
承恶,是方覆界上古邪兵之一。
虽然对于柳婧来说,它不过是连玄级一品都到不了的邪兵罢了,但是在方覆界,承恶还是颇有名气的。
它就像是它的名字,从它诞生那日起,就满载着纯粹的“恶”。这样极致的“恶”,如果落在有心人的手中,也就是同样怀着极致的“恶”的人的手里,那么发挥出来的威力甚至堪比地级一品,甚至是天级神兵!
但找到一个怀着极致之“恶”的人是难之又难,而承恶又有个致命的缺陷——它的剑身极端脆弱。
从外形上来看,承恶虽然造型古怪了点,但它的剑身还是十分厚实而锋锐的,可是这也只是看起来。
事实上,承恶剑身的脆弱是出了名的,甚至曾有修士戏称随便一个农夫手中的镰刀就能将它砍断——承恶的脆弱可见一斑。
但与它本体的脆弱相对的是,它对于幻觉的恐怖的制造力。
只要它想,连元婴期以下的修士都会被它骗过,沉溺于幻觉中,慢慢耗去生命。
也正因为这样,它是唯一一个不需要主人的上古邪兵。
所以也从来没有人能够顺利同它签下古兵的血契。
可谁能想到,千万年下来,就连上古的那些大能都奈何不了的它,最后却栽在了柳婧这样区区炼气大圆满的修士手里,这怎么不让承恶呕血?
但其实不仅仅是承恶惊诧,就连柳婧对于事情会这样顺利也有几分的不解,而最大的不解就是承恶制造出来的幻影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是的,任何。
如果说一开始柳婧看出了那农妇的异常,是承恶特意让她看穿的,那么接下来承恶卖力表现的那个“阿了”,却从出现开始就在柳婧的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但因为这样的怀疑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连柳婧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对阿了保持本能的怀疑,所以柳婧就暂且将怀疑按捺了下去,直到在阿了说他想要“入道”的那一刻尽数翻了出来。
若他不知这方覆界中没有鬼修的心法,那么为何他曾拦下那么多修士,最后却选择投靠于她?若他知道,那么他又是从哪里得知,他生前又是什么人,他又怀着什么目的?
当那所谓的“阿了”的身份的根本都开始动摇时,他曾经所说的一切都在柳婧脑中回放,而那些她曾经忽略的破绽也开始一个个呈现于她面前。
他是真的存在着的吗?是否与那农妇一样只是一个幻影?
他究竟是人是鬼?还是人鬼都不是?
他说得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他隐瞒了什么?又怀着什么目的?
到了这时,柳婧再回想阿了身上那些只有大量的杀戮才能凝聚出的恶念和鬼影,心中越发怀疑。
所以在阿了“心中挣扎不已最后成为柳婧鬼仆”的时候,柳婧怕这阿了留了什么后招,便多长了个心眼,随手换成了古兵的血契。
谁知最后无心插柳,柳婧原以为不会成功的血契竟是成功地将承恶的真名反馈于她的脑中,而直到这时,那承恶还以为他们签的只不过是对它不痛不痒的鬼仆契令,甚至还在心中嘀咕这个鬼仆令竟也是有模有样。
两方都是心怀鬼胎,对对方抱着怀疑,而最后,天命站在了柳婧这边。
不……又或许并不是天命……
柳婧虽然并不蠢笨,但她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察觉到异状,更多的依靠的却是从踏入这间屋子后就徘徊于心间的莫名的感觉。
可……这究竟是什么?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像直觉一般的东西对自身来说没有太大影响,放下不想也无妨,但对于能够感念天地,甚至与天地沟通的修士来说,这样的感觉却不仅仅是“直觉”就能一笔带过的东西了。
不过现在却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
柳婧将目光移到手中的承恶上,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把你知道的关于地宫的一切都告诉我!”
承恶沉默半晌,终于不甘不愿地道出了它隐瞒的那些东西。
就像它说的那样,地宫里住着一群妖狐,而且它也的确是在十五年前受制于那些妖狐,但是它没有说的是,控制住它的是一只出窍期的妖狐!
这几乎是骇人听闻。
要知道,在方覆界这个小千界中,金丹期就已经能够站立于修真界的顶峰,灵寂元婴早已千年不曾见过,更何况是出窍期?!
方覆界中何时有这般实力的妖修?!
但承恶很快就为柳婧解惑了。
原来在十五年前,有一位抱着婴儿的出窍期妖狐撕开了方覆界外的罡风,狼狈地逃窜到了这里,恰好遇上了在此处逗留的承恶。作为出窍期的大能,那妖狐毫不费力地制住了承恶,将它带走,但却将怀中的婴儿抛入江中,随江流而下,自己则是来到了清水镇,悄然建立起了一个地宫。
妖狐没有惊动方覆界中的任何修士甚至是人类,只是悄悄地搜罗着方覆界中的有天分的狐狸,将它们拢入地宫,尽数点化,成为妖修之一。
承恶不知道这妖修究竟打着什么算盘,也并不是十分关心这一点,但是当六年前那妖修再度踏出地宫的那一天,承恶愕然发现,那妖修的修为竟然从出窍期退到了灵寂期,跌落了整整两个境界!
尽管依靠着曾经出窍期的灵识,妖狐还能压制住承恶,但不可不说的是,从那一刻起,承恶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而两年前,那妖狐与一魔修的一场大战让那妖修的修为跌至金丹,这更是壮大了承恶的胆子。
原本承恶本可以就这样乘着那妖修最为虚弱之时一走了之,但它既对妖狐手中的一样法宝垂涎三尺,又惧怕妖狐手中还留着什么后招,便琢磨了一个法子,那就是哄骗一个修士进入地宫,试探那妖狐的虚实,而柳婧便是它选中的人。
柳婧听到这里,既不恼也不怒,只是道:“为何会选中我?”
“这还不简单么?”承恶理所当然道,“因为你是妖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