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薛如玉对面那人,赫然就是前些天才被薛如玉扔了一脸碎帕子的谢世瑜。
但此时的谢世瑜却不同于两人分别时的精神,反倒是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否则在刚刚也不会那般大意,险些同薛如玉撞上了。
听到薛如玉的话,那谢世瑜茫然抬起头来,空茫的目光落在薛如玉身上,却又像是并未瞧见她一样,只是怔怔地呆立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瞧着这张原本俊美多情的面容此刻尽是黯淡愁容,就连那双最吸引薛如玉的澄澈目光也化作一片令人揪心的空茫,薛如玉暗自皱眉,原本心中对这个不懂风月的呆子的怒气竟不知何时消褪了下去,想要立即离去的脚步也被什么东西牢牢拖住,只能站在这儿,有些无措地瞧着谢世瑜。
薛如玉张了张嘴,想要问他些什么,但那些话语却梗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踌躇半晌,轻咬下唇,手抬起又放下,直到天空一声沉沉雷鸣唤醒了她。
薛如玉抬头瞧了瞧天色,原本就已是乌沉沉的天色越发黑了。
雷光闪动,大雨将临。
薛如玉微微迟疑,终于上前扯住谢世瑜的袖角,轻声道:“走罢。”
谢世瑜沉默地看着她,似是听到了,又像是并没有听到。
天空中猛地闪过一道巨大的雷光,片刻后,雷声轰隆而至。
薛如玉看着谢世瑜,心中充满了她从前从没有感受过的柔软情绪。
“要下雨了。”薛如玉软声道,“我们走罢。”
谢世瑜目光微微闪动,似是终于回过神来,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慢慢印出了薛如玉的身影。
薛如玉睁大了眼,瞧着这样的眼睛,心跳越来越快,就像是整个世界唯有她的心跳声在回响,竟是连呼吸都忘记了。
谢世瑜微微垂下头来,闷闷道:“不必了……”
“为何?”薛如玉上前一步,语句中带上了自己都不太明白的焦急。
谢世瑜露出一个苦笑,摇了摇头,越过薛如玉,但向前走了两步后,却又停了下来,转过身,低低道:“多谢姑娘好意,但我……还请姑娘自去避雨吧。”
谢世瑜看了薛如玉一眼,终于转过头去,走入了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
闷雷炸响,大雨终至。
无尽的大雨从天而降,在大地晕染开一层朦胧的水雾,竟是瞬间就将那一袭青色的背影遮掩住了。
咫尺天涯。
薛如玉心中一紧,竟也不顾这倾盆大雨,猛地上前两步,穿过了这层水雾,用力拉住了谢世瑜的手。
迎上那人惊愕的目光,薛如玉心中又慌又急,与此同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在她心中滋生开来。
“我……我……”
薛如玉声若蚊蚋,向来自认牙尖嘴利的她在此时不知怎的,竟结结巴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为何她要拉住他?
为何在瞧见那人身影自她面前消失后,她心中竟会生出一股无法自抑的惶恐不安?
薛如玉答不上来。
终于,薛如玉一咬牙,一跺脚,不管不顾,生拉硬拽,将谢世瑜推到了屋檐下。
谢世瑜一时不察,竟被一个身无半分修为的姑娘生生推进了屋檐下。他瞧着薛如玉,脸上的表情既是无措又是不解,怔怔道:“姑娘……你……”
“不许说话!”薛如玉心中又羞又恼,大声喝止,但话一出口,薛如玉便后悔了,只怕在谢世瑜心中落下个骄纵蛮横的印象。
若是平常,薛如玉想笑,那便笑了;她想哭,那便哭了……常人怎么看她,与她又有何干系?又哪里会像现在这般畏首畏尾?
可是……可是现在,薛如玉只感到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牵引着她,让她目光无法从那谢世瑜身上移开,也叫她的心……无法收回。
在这之前,薛如玉从来不知道,像她这般脾气的人,竟有一天也能按捺下性子,这般小心翼翼地揣测另一个人的情绪,这般重视那人心中的自己是何模样……这样的感觉,又是酸涩,又是甜蜜,让她的心如同浸在酒中,那一股飘飘然的微醺,着实让她沉醉不已。
——这,就是真正的“喜欢”吗?
薛如玉怔怔地瞧着谢世瑜,被大雨打湿的衣衫贴在她的身上,分明应当是冰冷的,但那冷却传不到她的心中。
她面色晕红,原本就漂亮的眼睛在此时更是如同秋湖,波光潋滟,妍丽美好,叫人移不开视线。
“我……”她张了张嘴,面色羞红,但那细微的声音却只能传到她的耳中。
薛如玉有些心急,鼓起勇气,大声道:“我——”
但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只见一道惊虹自天外而来,落入这广德城中。
它来得极快,又来得极美。
它就像是夏日下那汪有着近似脆弱美丽的潋滟碧波,轻轻拂过路上的行人。但凡它所经之处,那些人行人竟是连一声惨叫都不曾留下,瞬间化作一蓬蓬血雾,随着大雨落入地面,眨眼间就将这条街化作地狱之色。
——这是什么?!
谢世瑜瞳孔一缩,腰间那柄古拙的斩妄瞬间出鞘,想要制止这道惊虹,但下一刻,谢世瑜便骇然发现那道惊虹竟已到了面前,而它的方向是——
“小心!”
谢世瑜用力推开薛如玉,持剑想要迎上前去。
系统惊惶道:‘躲开啊!你挡不住的蠢货!!!’
谢世瑜心中一紧,知道这系统在性命攸关时从未骗过他,于是身形一矮,在最后关头险险避开那道惊虹。
纵然如此,那道惊虹依然同谢世瑜擦肩而过。
只听一声刺耳的声音,谢世瑜左肩上如同被大火灼烧过一般,皮开肉绽,血肉焦黑。但对于谢世瑜来说,比起这皮肉伤,更要命的,却是从肩上伤处冲入体内的魔气。
这样的魔气,无形无踪,但却霸道凶狠,从他肩上经脉冲入体内后毫不停滞,瞬间游行在他的五脏六腑之中。
若非谢世瑜经过两次灵气灌体后身体早非常人可及,恐怕早就在这样霸道的魔气下,同那些行人一般化作一蓬血雾了。
但就算如此,谢世瑜此时却依然不太好过。
谢世瑜不太好过,而一旁的薛如玉却早就被这般地狱般的景象吓得呆住了。
——纵然薛如玉手中也有无数人命,可那到底也属于她所能认知的范围,而眼前的这些……这些又是什么?!
只见那惊虹擦过谢世瑜后毫不停留,在酒楼中轻轻绕过一圈,将那些犹自茫然不知的人们统统化作满地血雾后,这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此时此刻,凡是两人触目可及之处,尽数化作一片血海。
方才还在耳边回响着的抱怨声、叫卖声,在此时统统消失不见,只有刺鼻的血腥味,和大雨声在这座空空的城池中回荡。
薛如玉嘴唇颤抖着,脸色惨白,那来源于未知而恐怖的力量紧紧攥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字——逃!
但她要怎么逃?
在这样的力量下,她又能逃去哪里?!
这样强大到恐怖的力量将薛如玉的求生本能都尽数抽去,叫薛如玉只剩下满心绝望,呆呆地坐在原地,几乎就要闭眼等待下一刻的死亡。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却强硬地将她拉了起来。
“走!”
薛如玉茫然抬头,只见谢世瑜沉静地看着她,眼中那些曾经的软弱、茫然、无措竟在此时一扫而空。
她想要信服,但却又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恐惧,颤抖着唇道:“去……哪儿?”
他们还能去哪儿?
谢世瑜沉默了一瞬,然后扶着薛如玉,不由分说地向外走。
“不……不要!”薛如玉惊惶地挣扎起来,就好像再向前方踏出一步就会踏入无边地狱一般,恐惧地叫喊道,“我不要出去!”
惊惧尖利的叫声在这座空城中响起,却被那大雨尽数淹没,无法引发一分一毫的回响。
这样的安静,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已然死去,只剩下他们两人一般,无疑更叫薛如玉害怕。
薛如玉颤抖着,死死咬住下唇,竟不敢再发出丝毫声响。
而这无疑也叫谢世瑜松了口气。
这不仅是因为薛如玉闭上了嘴,叫谢世瑜省下了一番哄人的功夫,而是因为此时此刻,系统正在谢世瑜的脑子里喋喋不休。
‘快走快走快走!’
‘大爷的,这tm就是喝凉水也塞牙……不不不,应该说,自从选了你当我宿主之后,我就没遇到过好事!’
‘这种千载难逢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戏码也会给你遇上,你到底是要有多倒霉啊?!’
在系统的叽叽喳喳之下,谢世瑜总算明白了广德城的这一场无妄之灾究竟从何而来。
原来,就在广德城千余里的高空之处,正有两个元婴期的道士大打出手,而这道屠尽广德城的惊虹,竟不过是他们交锋时从指间漏出的一道气劲罢了。
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
但这偌大的广德城,就在这“仅仅如此”之下,化作了一片血海,一座空城。
若非他身负修为,恐怕也得在那道惊虹之下化为粉末。
——这就是元婴期的修士的力量吗?
这就是他们可以肆意妄为的缘由吗?!
谢世瑜抬头四顾,看着这一片血海,握着斩妄的手紧了又松,终于还是一咬牙,扶着薛如玉,冲入大雨,头也不回地向着城外跑去。
而就在谢世瑜离开后不久,一缕漆色的血,在大雨的遮掩下,幽幽落入地面。
高空之上,一个面容苍老的女修看着对面的修士,呲目欲裂,气急败坏道:“你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又哪里得罪过你,值得你这么咬着我不放?!”
只见这女修对面的修士,赫然就是不久前才从柳婧面前消失的顾绪。
此时此刻,听着那个女修的话,顾绪面色如同凝结了寒霜,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那女修脖颈上隐约可见的血色莲花。
“分神宗。”顾绪淡淡道,“种下那种子的人,是你?”
女修面色一变,心中越发摸不准顾绪的来意:“是我又何如?!”
她乃魔修,拿一个凡人祭炼又怎么了?虽然那人似是跟那国师府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眼前这人显然不是国师府的人……既然如此,同为魔修,他又为何会找上她?!莫非是看不过她草菅人命?!
怎么可能?!
顾绪微微颌首,道:“既是如此,那便好办了。”
女修心中升起不妙之感:“什么?你……你要做什么?!”
“取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