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薇姝自己拿剪子把金边都给挑开,还一不小心在袖子上戳了个洞。
丫头赶紧过来帮忙,这才把衣服给弄干净,熨烫平整,给她穿好,再把头上的簪子金钗都卸下来,换上银色的钗环,也幸亏她本就不大喜欢繁重奢华的头饰,小银饰到准备了许多,去街上买回来的小玩意也可以使用。
柳三郎杀了……舅舅?
不可能。
别人不知道,许薇姝却是知道的,所谓大盗盯上了施家,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谎言。
她不过是听说柳三郎行窃,于是设了一简单的局而已。
至于一开始施家让柳三郎盯上的消息,想传开又有哪里困难?当时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位大盗,忽然接二连三地有人说,在施家附近,见过疑似大盗的人。
无论一开始的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人们也会下意识地相信,若是再有个把小乞儿去报信,说有个一身黑衣,络腮胡子,戴着护住鼻梁幕笠的男子,给他钱让他说施家最近都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云云。
这个消息就显得更真实。
但这都是假的。
许薇姝得到消息时,比较早,匆匆忙忙赶到施家,施家那边还一片混乱,连衙门的人都没到齐。
事实上,今天衙门的人要疲于奔命了。
明州不只是施家老爷身亡,连就住在最大的客栈,最好的院子里的,皇商毛家大公子毛向,也让人割断了喉咙死去。
许薇姝脸色也不好看,扶着一脸死灰的夫人坐在椅子上,耳边听丫鬟低声道:“毛向死得很惨。听说死前受到严刑拷打,十指都让刀给削了下来。”
这丫鬟说的时候,浑身直哆嗦。
她显然并不想让许姑娘听如此血腥的内容。但看到这位主子的脸色,又一丁点儿也不敢隐瞒。
许薇姝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丫鬟就起身退了下去,施夫人神色木然,几乎只是短短一瞬间,头发就花白了,她本是很显年轻,也特别雍容大气的女子。
嘴唇动了一下,许薇姝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确实善于安抚人们的情绪,可前提是。被安抚的人自己并不想绝望。
卧房中安静的落针可闻。
施家所有人都惶恐不可终日,不多时,门帘一动,郑先生轻声走进门,给夫人端来一杯茶,又帮她把披风给披上。
许薇姝抬头看向这个人。
他不像是普通的幕僚,行为举止都落落大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
真要具体说的话,这人比早些时候见到的明州知州,还像个官儿。身上有身处高位的人才有的气质。
说不定……暗恋自家舅母。
许薇姝眨了眨眼,觉得在现在这种时候想这些,对死者未免太失礼了。
“舅母。你休息一下,等会儿说不得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过一会儿官府肯定要来问话。
许薇姝想了想,冲郑先生道:“我能去看看我表舅吗?”
郑先生顿时一怔:“这……”
“先生,你带姝娘去看看。”施夫人沙哑着嗓子,“昨天阿土还说,姝娘越来越像她娘亲,一看见这孩子,他就想到阿燕他们夫妇……现在他去了,想必也想见见。”
许薇姝的面貌。其实是酷似父亲,和母亲像的地方极少。
施怀土死在了他的书房里。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动过。门外都有人守着,许薇姝进去的时候。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不是进入了犯罪现场,而是一个很温馨的环境。
桌子上放着一盆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花,没什么香味,却鲜艳动人。
窗帘半掩着,朝阳很好地透了进来,洒在地上,榻上,书桌上,就像很寻常的早晨,仿佛下一刻,施怀土便会再一次睁开眼睛。
许薇姝走过去,他就平平稳稳地睡在软榻上面,面容平静,只有太阳穴上有一个小红点儿。
他身上还盖着被子,从头盖到脚,床边的地上,放着一瓶清酒,和一只酒杯。
自从施怀土让医生检查出,他的肝不好以来,他就很少喝酒了,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喝上一点儿。
书桌上是一只古董玉杯,值不值钱许薇姝到不太清楚,可真的很漂亮,很精致。
应该是施怀土特别喜欢的那种。
窗户旁边点着一支香,火还没有熄灭,是许薇姝自己调香做成的,送了夫人一盒。
这种香的味道,人闻着不敏感,一般闻见了也会忽略过去,太淡了,主要是安神用的。
施夫人前些日子到是说过,家里连施怀土,带他们的儿子,都爱她的合香。
许薇姝忽然就有些伤感。
就在昨日,这一家子还是那么幸福的一家人,即便老爷花钱大手大脚,嗜好古董,几乎要把家给败光了,可他对老婆好,连一个小妾也没有,有他在,他的夫人就能面对任何困境,连女儿病了,也不曾绝望。
“表哥呢?”
许薇姝皱了皱眉。
郑先生叹了口气:“阿丘去接荣娘,她也该回来看看。”
衙门的人还没来,到是方容派了袁琦跟过来瞧瞧情况,袁琦也有御前侍卫的腰牌,施家到不好怠慢。
他一进门,就拉着许薇姝直奔人家那间已经被烧毁的小书房。
书房里的东西只是稍微归拢了下,大部分还没动过,袁琦四下转了转,走到东墙角才驻足。
许薇姝过去一看,那儿放着只木箱子,里面是一堆白瓷碎片,这个她肯定认识,全是自家爹爹烧制的东西。
“旺旺,呜呜呜……”
门外一阵喧闹。
许薇姝扭头看了一眼,就见个差不多十三四岁的小厮,跪在地上抱着一只细犬小声啜泣。
地上的食盆还满着。
细犬趴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叫,声音可怜的不行,许薇姝一怔,刚走出门,一抬头便见郑先生凑过去摸了摸那只狗的后背,细犬就渐渐安静下来。
“它好像叫阿肥,是老爷养了有一年多,从不让旁人喂。”
许薇姝点点头,自己伸手把食盆端过来,又让小厮去拿一件施怀土生前用过的碗,小厮很快就哭着把东西拿了来。
换了下盆儿,这只狗果然慢慢开始进食,还是食欲不振,总比什么都不肯吃要好些。
不多时,官府的人到了,方容居然也派人手过来接她。
许薇姝也没留在人家施家添乱,老老实实地回驿站,到时候来帮忙操办丧事就是。
坐着马车,脑子里有点儿发木,一回驿站,许薇姝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抓住方容问道:“最近明州都死了些什么人?”
方容眨眨眼:“两个盐商,一个前任礼部侍郎,最后两个,一个是你表舅,另外一个,毛家那位前途远大的公子毛向。”
连他也没想到,毛向就这么死了,知道这人来明州之后,方容还打算会会他来着。
“盐商,礼部侍郎,凶手都是隔日落网,你说,这位毛公子和我那表舅的案子会不会也有凶手主动冒出来。”
许薇姝低声道。
方容显然对许姑娘的想法很意外,沉吟了片刻:“现在来说,什么都不敢确定。”
乍一看,这些案子好像并没有关系,前几桩案子的受害者,全是很不巧地卷进了事故中,就这么死了。
这些人,虽然都在明州,可彼此都不熟,也就那两个盐商是同行,但方容根本就不能确定,盐商的死亡,和后面几起死亡有没有关系。
一开始,所有人别管面上怎么说,私底下都认为盐商的死亡,肯定和江南赋税的事儿有些牵连。
江南的税款,几乎占了大殷朝的三分之一,那几个主子,不光是忠王、义王,但凡对龙椅有些念想的龙子凤孙,谁又敢不盯着这一块儿?
皇上一派人来,人就死了,弄得明州盐商人人自危……说没有蹊跷,也无人会信。
后面那几个论身份地位比他们高,可死了到不如这两个更受人关注。
不过,莫名又有一条微妙的线,牵着他们似的。
比如说,冯侍郎遇害,和大盗有关,施老爷遇害,也和柳三郎有关,毛公子那儿,到没有留下什么大盗的标记,但他和施老爷死在同一个晚上。
“乱!”
许薇姝蹙眉,丫鬟捧着一碗燕窝过来。
她平日里不喜欢吃这类补品,只现在和方容住在一块儿,偶尔到做了一起吃点儿。
刚一接到手里,方容忽然一拍她胳膊,哐当一声,碗落到地上,碎了。
“……”
许薇姝咬牙,“里面没有毒!”
有没有毒,她能闻出来,也能尝出来,好吗?
方容失笑:“小心点儿无大错……你是谁?”
那小丫鬟已经吓得脸色煞白,额头上冷汗滚滚:“婢子,婢子只是……”
许薇姝看过去,这丫鬟生得花容月貌,身段窈窕,一看有点儿眼熟,第二眼才认出,貌似是那两个别人送的美人之一。
这会儿她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越发显得楚楚可怜,连许薇姝这个女人,都不免升起几分怜惜之情。
方容也没太生气,温声道:“下去再学学规矩。”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早惊动了许薇姝身边的大丫头,板着脸过来就把人拖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