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波见他爹不咳嗽了,也不喘了,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可跑了一大圈,也没买着梨,总有些内疚:“爹,梨没有买着,你想想,要吃别的不,我再出去买。”
“这天寒地冻的,梨是稀罕物,除了大户人家有些,孩子们可上哪买去,没买着就没买着,也不怪你们。”王婶子替杨波开脱。
杨老爷子倒是鲜见的没发脾气,脸上也是喜滋滋的:“难得你们,还给我买了这些草药回来,我瞧着,有好几包呢吧。”
“爹,这是你的,这些,是芙蓉的。”杨波将杨老爷子的几包药交给他娘。
杨老爷子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捂着胸口道:“这是给芙蓉瞧病去了,还是给我瞧病去了,哦,你爹咳嗽的跟漏了气的大铁锅一样,你还有功夫带着她去看脚?她的脚能瘸?”
“老头子,你刚好,这又激动啥?孩子一瘸一拐的,跑半天才回来,你瞧瞧,脚上都快结冰了。”王婶子又劝慰起杨老爷子来。
“得亏小喻给我送来了点梨,不然,我死不瞑目。靠你俩,我都死两回了。”杨老爷子靠在床上指挥着:“你再去给我熬一碗冰糖雪梨去,我先头喝了一碗,觉得嗓子舒服多了。”
雪梨,果肉白的跟雪一样,所以得名雪梨,味甘性寒,能清热化痰,养血生肌,冰糖雪梨,也就是将雪梨中间掏空,掏空的位置放入冰糖,然后放在笼屉上蒸至雪梨软烂即可,或是先烧一锅开水,将冰糖放入开水中融化,然后将去核的雪梨切成几块放入锅里,煮到雪梨软烂。关键是,自己跟杨波不但看了石米镇的集市,连城里的铺子也没放过,丝毫没有雪梨的影子,王婶子家的雪梨,是从哪里来的?
“小喻是谁?”杨波问道。家里的亲戚杨波差不多都认识,什么时候多出来个小喻呢?看芙蓉家门口那辆马车,想来就是他们的了。
杨老爷子嗓子刚好,就开始脸红脖子粗的喊起来:“小喻,小喻。出来吧,他们这不是回来了。”
另一间屋子叮叮当当的一阵声响,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浅棕色的袍子,外加一件水绿色的罩衣,石米镇的男子,穿衣多数是黑白灰三种颜色,这染的通透又均匀的水绿色披风。一看就不是石米镇的东西。
芙蓉一抬头,正撞上少年干净的脸,一双眸子如夜间的星辉,虽不耀眼,但极为深邃,芙蓉脑中一转。不禁指着他叫了起来:“啊……啊……啊……”
杨波见芙蓉话也说不上来了,赶紧附在她耳朵边轻声问道:“芙蓉,你啊啥呢?你认识他?”
芙蓉当然认识他。前几次自己去城里卖蘑菇,遇上的几个家丁,总要买自己的蘑菇去,后来一次,他们差点拉了杨波到府上去做饭。这不就是幕后主使,县太爷的宝贝儿子。喻只初喻少爷吗?
搬着手指头数,芙蓉怕是都数不清多少日子没有见喻少爷了,当初他整天的骑着高头大马在石米镇街上晃悠,跟自己也算认识,可那是很多天以前的事了,再说,芙蓉净记得衣裳了,这些日子,倒把他的长相忘的一干二净。
“芙蓉,这个人是你家亲戚?”杨波见芙蓉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瞪的老大,赶紧又问了一句。
“你忘了?上回我被官差捉进他们府里,你还去府上救我,就是他们府上。”芙蓉提醒了一句,上回杨波去人家府上,被揍的如乌眼鸡一般,她倒是记忆犹新。
杨波心中瞬间记起了喻府,人生能挨几回打呢,擦肩而过不易记,在他府上挨过打,总会印象深刻。可左看右看,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可我记得,当初我跟他打架时,他也没这么瘦啊,我记得,当时他好像有三十来岁了吧?这会儿怎么瞧着,好年轻的模样。”
“你傻啊。跟你打架的那一个,是他家看门的,家丁,眼前的这个,是喻府的小少爷,是县太爷的心头宝,不是他打的你。”
杨波听完芙蓉的解释,才恍然大悟。
“芙蓉,你还好吧,好久没看到你拉。”喻少爷上前来,站的跟芙蓉只隔一个鼻尖的距离,含笑望着她。
喻少爷身上的檀香味瞬间散发了出来,芙蓉记得,那是他衣裳上的味道,只是跟喻少爷站这么近,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后退三步,离喻少爷远了一些,喻少爷穷追不舍,又往前了三步,芙蓉只得继续后退,杨老爷子坐在床上道:“别退了,后面就是大木桌子了,你还想站到桌子上去?”
芙蓉只得站住,双手护胸,这是自我保护的姿势。
“芙蓉,前些天听我舅舅他们说,见你在城里卖蘑菇,我本来想去那见你的,可是,你也知道,哎,我爹呢,看我看的很紧,我每日除了看书,还是看书,还是看书,连出府门的机会都没有,后来让他们出银子把你的蘑菇买下来,却听说,你不卖给他们,再后来呢,听说你有一个同乡在酒楼里当学徒,我就想着,莫不是你这个人仗义,卖蘑菇给那酒楼,是因为照顾你的同乡,我就想让下人去请你同乡来,让他到我们府上帮厨,没想到,又被你们拒绝了。”
“你…….你可别乱说。”芙蓉有些难为情。
杨波坐在床沿上看着二人,听喻只初说话,倒是知书达礼,瞧着他皮肤白嫩,如刚蒸出来的馒头,一副模样自然也风流倜傥,再看看自己,简直是风流涕淌,两人中间的距离,是一道大鸿沟。
杨老爷子用脚轻轻的蹬了蹬杨波,小声说道:“搬椅子去啊,你坐在床沿上听说书呢?”
杨波见喻只初拿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芙蓉,那眼神,简直是火辣辣,院子里的积雪,都能被这眼神烧化了,心里多少不舒服,起身去了外间,自己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椅子呢?”杨老爷子吆喝着:“椅子呢?兔崽子,椅子呢?”
杨波还是不说话。
“这几天我爹有点忙,天天去衙门里办公,所以,我得空跑了出来,打听了你家的住处,便来看你拉,刚才听说你们回来了,我便躲在门帘后面,本想吓你们一跳,可哪想,听说你的脚伤了,我便没心思吓你玩了,你的脚好了吗?”喻只初显的很是关切。
杨老爷子心里默默的念叨:芙蓉这是哪辈子烧了香了,竟然还有贵公子大雪天的坐着马车来家看她,讲出去,肯定没有人愿意相信。这简直是书生夜里露宿破庙,遇上了美艳绝伦的狐妖,这只能是一个传说,一个故事,没想到芙蓉的运气比这书生都好。
至少在杨老爷子看来,贵公子,自然应该跟大户人家的小姐玩,而芙蓉这种,从小搓泥球长大的,自然应该跟穷小子玩,看芙蓉穿着一身虽干净却破旧的棉衣,贵公子打扮富贵,总觉得有些不搭调。
“我的脚——脚——脚——”芙蓉说话莫名的哆嗦:“脚好了,只是有一点肿,这不,抓了药了,喝两副药就好了。”
王婶子已熬好子淡黄色的冰糖雪梨汤,略冒热气的大瓷碗里,几块雪梨柔嫩香甜,芙蓉心里暗自念叨,葫芦千万别出现,不然,不定又弄出什么幺蛾子,就他那嘴馋的样儿,非得跟杨老爷子打起来。
“这不,又熬了俩梨,冰糖也放了不少,多亏了喻少爷好心,给送了一篮子的梨,这可是有钱买不着的东西,让我们怎么感谢你呢。”王婶子在围裙上抹抹手,显的很是局促。
“不用感谢,反正那梨也不是给你们提的,是给芙蓉姑娘的,只是芙蓉姑娘不在家,看你们需要,就给你们了。”后面一个家丁刚说完话,便被另一个家丁捏了一把:“显着你了?”
喻少爷一阵尴尬:“没事,大叔喝了不咳嗽就行,若以后有需要,芙蓉知道我家在哪,让芙蓉捎个信,我家不缺东西。”
“瞧瞧,人家大户人家的孩子,说话,气度就是不一样,不像咱杨波,你瞅瞅,让他去搬个椅子,又抖抖索索的藏哪个洞里去了?就那么怕生人?也不出来招呼招呼,夹着尾巴装死呢?”杨老爷子的话又开始不好听了。
喻少爷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骂自己孩子的,不得不劝着道:“大叔,你也别气了,杨波跑半天了,你不知道,外面路上的雪很厚,他怕是累了,你让他歇一歇。”
“是啊,是啊,是累了。”王婶子打着圆场。
芙蓉乜斜了杨老爷子一眼,这老头儿刚不咳嗽,说话就又尖酸刻薄起来了,早知道就晚点让他喝冰糖雪梨,再让他咳嗽两天才好。到时候他躺床上又是死又是活的,就不会找杨波的麻烦了。
葫芦果然经不起念叨,芙蓉刚才还在疑惑怎么没见着他,这会儿功夫,他已经趴在门帘处探头了,一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然后自顾自的在那傻笑,杨老爷子正端着一碗冰糖雪梨,见葫芦来了,慌忙喝了起来,好像是怕晚了,会被葫芦抢走一样,葫芦却依然笑着:“我看见你的碗里有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