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住到后院以后,芙蓉的一日三餐还是依旧,只是以前在前院吃,如今换在后院吃。
婆子们时不时的来打小报告,说一说苏畅的动向,有时候说,苏畅他去了京城里,给苏老爷买了双鞋子,有的说,苏畅亲自炖了碗鹌鹑汤端给苏老爷补身子,还是那个大孝子的模样,可惜,他依然不记得芙蓉是谁。
苏畅亲自打了几只鹌鹑,钻进厨房里给苏老爷炖汤的时候,婆子们还好心提醒他:“少爷,少奶奶怀着孩子,也需要进补,这鹌鹑汤倒难得,不如,端点给少奶奶?”苏畅直接就拒绝了:“你是说那个胖胖的女人?后院的那个?她还没走吗?我不认识她。”
婆子们有样学样的,把苏畅厌弃芙蓉的模样学了出来,芙蓉又好笑又难过。
第一场雪落完,又下了第二场雪,纷纷扬扬的,似乎比头场雪大些。
婆子们端了小米粥来,顺便还有配菜:酸萝卜条炒腊肉,小青菜。
芙蓉喝了点粥,觉得有点冷,婆子们拿来袄子给她披上。
后院的门“吱呀”一声响了。
宁夫人带着小菊前来,在门口跺跺脚上的雪,又呵了呵手,取下身上披的狐狸毛披风进来。
见芙蓉在用饭,盘子里还放着酸萝卜条,宁夫人便撇撇嘴道:“都说少爷认不出少奶奶了,少奶奶也不必这么可怜,怎么如今都吃上酸萝卜条了?”
“我只是想吃酸的而已。”芙蓉放下筷子。
“呀,早知道少奶奶的饭菜这么寒酸,我就应该把少爷端给我的鹌鹑汤端一点儿给你,可那鹌鹑汤实在太美味了,我一不留神,就喝完了。”
宁夫人此来,自然是为了炫耀。炫耀完了,又在芙蓉屋里走来走去。故意挑剔似的,说芙蓉的棉被太薄,说芙蓉屋里的气味太难闻,说摆设太寒酸。
她骄傲的什么似的。见芙蓉不动声色的坐着,也不接她的话,宁夫人便有种寂寞之感:“少奶奶,大夫可是说了,少爷他呀,可能一辈子认不出你来呢,若真是这样,少奶奶以后生下孩子,可就笑死人了。”
“大奶奶来就为了说这个吗?”
“呵呵,好吧。你既然不愿意听,我也不多说,多说也无益。”宁夫人抬眼看看窗外,窗外的雪停了,太阳从东面墙角升上来。金黄色的光淡淡的,虽不强烈,可难得是个晴天。
雪地变的晶莹。
宁夫人倚着门,系上自己的狐狸毛披风:“唉,少爷醒过来了,老爷心情好,呐。还给我买了件狐狸毛披风呢,我总说,今年的天不是太冷,穿不了这么厚的,你瞧瞧,从前院到后院。穿上这披风,就走了几步路,我都出汗了。”
芙蓉依然不动声色,默默的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芙蓉啊,我忘了告诉你。少爷啊,这几天管我叫娘,叫的可欢呢。唉,难怪早些年我算命的时候,算命先生都说,我有福气,以后必定大富大贵,儿女孝顺……”
“娘——”远远的传来苏畅的声音。
芙蓉手里的筷子抖了一下。
她听到苏畅的声音,便无法不动声色。
“芙蓉你听到了吧?刚才可是少爷叫我呢,这一声娘叫的,可真清脆。”宁夫人喜气洋洋的。眼角的皱纹如绽开的梅花。
苏畅穿缎面袍子进来,气色好像不错,他给宁夫人请了安,见芙蓉坐在桌边,便道:“你这位姑娘,我不是说了不认识你吗?你怎么还在我们府上?”
“我……”
苏畅对芙蓉那么严厉,一点儿也没有当初的温柔。芙蓉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雾。
宁夫人怎么对待她,她都不会在意。
可苏畅是她最亲近的人,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而且是当着下人们的面,芙蓉的心疼的厉害。
苏畅笑着对宁夫人说:“娘,你来后院做什么,这里怪偏僻的。”
“我来……看看……”宁夫人把“少奶奶”三个字咽了下去,她怕苏畅认出芙蓉来,于是便想了想:“我来后院看看……这位姑娘。”
“娘啊,下雪了,我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特意来告诉娘。”苏畅说着,冲进了院子里,脸上有喜悦的表情,像一个撒欢的孩童。
宁夫人自然更为得意:“少奶奶,你也看到了,少爷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都要来告诉我,我这个当娘的,在少爷心中的份量可是很重的啊。”
“那我就恭喜大奶奶了。”芙蓉冷冷的。
“啪”一声。一个拳头大的雪团从外头扔进了屋里,不偏不斜,雪球正好落在宁夫人脸上。
宁夫人前一刻还在得意洋洋,这会儿满脸的雪,嘴巴里也是。雪又顺着衣领钻进她衣裳当中,冻的宁夫人直跺脚。
她极为狼狈,忍不住骂道:“是哪个促狭鬼?”
“啪。”又一个雪球扔了进来,依然是砸在宁夫人脸上。
宁夫人被砸蒙了,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生怕会有第三个雪球,于是赶紧躲在门后,半天没见动静,她才骂道:“是谁?竟敢往我脸上扔雪球,是不是不想在苏府呆下去了?”
外头没动静。
“小菊,去把那人捉进来。”
小菊还没去呢,苏畅就拿着个雪球进来了,见宁夫人缩着身子躲在门后,便扬扬手里的雪球,居高临下的,把雪球扔在宁夫人头上。
雪球在宁夫人头上炸开,白茫茫的雪从宁夫人头上落下,她感觉自己都快被冻僵了,脸上也抽抽的,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娘,是不是很好玩?”苏畅笑。
宁夫人恨不得给苏畅一巴掌,可碍于下人们都在,她也不好发作,只得讪讪道:“是很好玩。”
“娘觉得好玩啊。”苏畅奔出去,不一会儿,又拿了个更大的雪球进来:“我小时候最爱玩的就是这个了,一年当中,唯有冬季才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府里的下人,他们都怕我,不敢跟我玩,爹又不在,我就想到娘了。娘你跟我玩吧。”
宁夫人的脸色很难看:“少爷,你自己玩吧。我还有事呢。”
“娘,你就陪我玩吧,我一个人玩打雪仗有什么意思?”
“少爷你自己玩吧。”
“啪。”清脆的一声响。苏畅手里的雪球落到了宁夫人头顶,同样的,雪球炸开,雪花飞溅,宁夫人的眼睫毛都要冻上了,她再也不敢在后院呆了,带上小菊便匆匆而去。
苏畅紧随着出去,嘴里一直喊着:“娘,娘,你别跑啊,咱们打雪仗啊。”
“夫人,人人都说少爷清醒了,我看少爷一点儿也不清醒,他若清醒,怎么会往夫人身上扔雪球呢。”小菊慌忙帮宁夫人拍她身上的雪。
“或许就是因为他清醒,所以才往我身上扔雪球呢,不然,他为什么不往芙蓉身上扔雪球?口口声声叫我娘,又让我在下人们面前丢脸,这个苏畅,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以后咱们可得防着他。”宁夫人打了个喷嚏,抖抖衣裳上的雪,又理理头发。一双手冻的通红:“早知道就不去后院显摆了,没想到遇上苏畅,这次可把我害惨了,连中了几个雪球……”
后院,婆子们肚子都笑疼了:“大奶奶也有今天?大奶奶这个娘当的真不容易,瞧瞧,被砸的,身上都白了。”
芙蓉虽然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可也听到了“啪啪啪”的声音,一时觉得可笑,嘴角显现淡淡的梨涡。
“少奶奶,我觉得少爷是故意的呢。”一个婆子道:“不然他为什么不拿雪球砸别人,而是故意砸大奶奶呢。”
芙蓉心想着,八成苏畅是故意的,他既然能认出宁夫人来,自然知道宁夫人的身份,他跟宁夫人本来就不合,往她身上扔雪球这事,苏畅真能干出来。
婆子们这样问,芙蓉也只是答道:“少爷……怎么会是故意的呢。他不过是觉得打雪仗好玩,而他一直叫宁夫人娘,他跟宁夫人亲近,所以才跟宁夫人一块玩,他不拿雪球扔咱们,是因为跟咱们不熟的缘故。”
婆子们点头。
次日天刚蒙蒙亮,芙蓉还在作梦,便听到“啪啪”的拍门声。冬季天冷,大伙起的迟些,谁这么早呢?
还没等芙蓉问呢,宁夫人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少奶奶,开门哪。”
芙蓉本来起了身,听到是宁夫人,她又不急不慢的躺了回去,躺了一小会儿,听宁夫人的声音越来越急,她这才拢拢头发,披衣坐了起来:“是谁啊?”
“少奶奶,是我啊,是大奶奶我啊。你快开门……”
“大奶奶?大奶奶有什么事吗?如今天色尚早,我还没起呢。”
“你快开门吧,哎哟。”宁夫人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拍打着芙蓉房间的门,芙蓉再也睡不着,起身开了门,宁夫人闪身进来,带着气喘吁吁的小菊。
宁夫人珠钗歪斜,长褂上的扣子还没有扣好,见芙蓉站在门口,睡眼惺忪的模样,宁夫人便道:“少奶奶,我也不是故意来打扰你,我实在没办法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