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喻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李亚茹没有辩驳,也毫无置评,我们起身告辞,她也没有送我们的意思。她正低着头看着院子里铺的红砖地,那里有几只蚂蚁在搬着一枚凋落的枣花。
刚走出卢爱强家院门口,对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瘦削干枯的老太太伸出头来,她眼圈乌黑,眼球也瞪得滚圆,像要突出来似的。
她伸手拦住我们问道:“是警察同志吧?”
“对,您是蒋阿姨吧?”林瑛停住脚步,热络地问。
我这才想起来,当初罗老松遇害的那天,卢爱强家对门的蒋老太太也是目击花衣鬼的人之一。
“对对对,警察同志,你们能不能帮个忙,劝劝亚茹,这些日子不行就搬走躲躲风头啊?”
“啊,躲什么风头?”
“那只鬼啊!人们都说,它只盯上做了亏心事的人。‘云塘三宝’不都死了吗,死之前不都看见脏东西了嘛。亚茹她老公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人说,很可能就变成什么植物人。这样一来,她罪孽就大了啊!那只鬼万一找她索命怎么办?你们赶紧劝她搬走吧!”
“大妈,您那天也看见那只鬼了吧?”沈喻突然问。
“可不是嘛!没脑袋,可吓人了!前不久有个流鼻涕的警察同志找到我,还做笔录来着。”
不用说,那个鼻涕虫肯定就是施鲢。
“它身材多高,胖瘦怎么样?”沈喻问。
“姑娘!”蒋老太太带着抱怨的口气,“你觉得,我敢仔细看吗?”
“大妈,您一看就是利索的人,我相信您的眼力和记性,您闭上眼睛想想,肯定能回忆出点什么。”
听沈喻这么一夸,蒋老太太顿时高兴起来,她嘴里说着“我想想”,然后翻眼皱眉回忆着,大概是当时的情景确实骇人,她的脸色越发惨白起来。
“那只鬼啊,肩膀很宽,看起来轻飘飘的,好像整个身子都罩在布里头似的。颈子上面还有个口子,好像有半截子血糊糊的肉,但就是没有脑袋早先演的《聊斋》你们看过吧,就跟那里头砍了头还站起来的鬼一模一样!”
蒋老太太讲到这里时音调忽然升高,她尖细的声音简直让人身临其境夜幕下,月光中,一个头颅被斩断的无头野鬼在深巷里游荡着。连我想到这幕情景都不由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所以,你们还是劝亚茹搬走吧,不光害怕她出事,就是我自己也害怕啊!这几天夜里,但凡外面有点儿动静,我就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啊!就连风吹过窗户玻璃,我都听得一清二楚,都能吓我个半死啊!再这么下去,我就得精神病了!”
“大妈,您放心,李亚茹搬不搬家我们管不了,但我们能抓鬼,只要把鬼抓住了,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啊?警察还能抓鬼?同志们啊,你们不知道,这几天云塘镇可乱了!死了几个人不说,鬼影索命不说,一条街的电线杆子倒了也不说,就大白天的都闹玄乎啊!我听人说,晴天白日的,天上就有人影飞来飞去!白日都见鬼啊!你们要能抓,就都一块儿把他们都抓了吧!”
我看蒋老太太越说越多,马上要把华鬘昨天在镇子上的“天外飞仙”都抖落出来了,于是赶紧过去安慰她。
好在她越讲越激动,连表情动作都神神叨叨起来,林瑛也没特别注意她后面说的话。
沈喻却靠近我,小声嘟哝道:“你们俩干的好事。”
“我已经打发她走了。”我说。
“放心,她就算不走,我今天夜里也想办法把她整走。”
“你是准备自残吗?”我问。
“闭嘴!”
“沈老师,你准备下一步去哪儿?”林瑛回头问我们。
“姚夏家吧,就是尚卫民的儿子家,毕竟他们娘儿俩也还背着嫌疑呢。”沈喻朝前面喊了一句。
“得嘞,小余,赶紧安排一辆车!刚才听李亚茹一说,我大概猜出是什么门道了。现在看沈老师这么有的放矢,我猜咱们快要离破案不远咯!”
……
姚玉凤在家里一直坐卧不安。
自从丈夫死后,派出所、警局的人就频繁过来,每次来都要问许多问题,而且每次问的问题都不一样。
她有时候半夜醒来,都要把准备好的话再背上一遍,每次回答询问时故意放慢速度,字斟句酌,生怕说错一个字,说走一句嘴。
她不是怕事情牵连到自己,她是怕毁了儿子的前途。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万一事情败露的话,自己一定想办法站出来顶罪。
每次警官问完话离开时,都会嘱咐她最近别出门,如果有情况他们随时会再来,所以她更加提心吊胆。
她不敢出门,怕万一警察来问,家里没人,被认为是心中有鬼逃之夭夭;但她又特别怕警察来拜访,她的听觉最近好像被无限放大,只要门口那里传来一丁点儿动静,她就像惊弓之鸟似的从沙发上弹跳起来。
好在她准备充分,而来访的警官一般也只问同类型的问题,比如夫妻之间的矛盾啦,尚卫民和姚夏父子的争执啦,她和姚夏母子两人当晚的行踪啦等等。
姚玉凤虽然不算聪明人,但她这么多天,早就把这几个问题研究得透透的,背的滚瓜烂熟她虽然慌张,但心里还是有些许自信,作为死者某种程度上的“干系人”,她已经能经验丰富地去面对警察车轮般的反复询问了。
但今天来的几个警察不同,他们是三女一男,而且似乎根本没想问老套问题的打算。
“离婚的时候,姚夏多大,是孩子选择跟着你的吗?”
“十六吧,刚要上高中。当时审判的时候,小夏非得要出庭,他在庭上说了一段话,大意是他爸爸野蛮暴力,而且酗酒把挣得钱都造光了,觉得跟着他不会幸福。后来法官就采纳了孩子个人的意见。”
“他父亲对这个一直耿耿于怀吗?”
“应该是吧,但一开始他并没有针对儿子,他针对的是我。他爹这个人,最大的问题不是喝酒,也不是撒疯,也不是晃晃悠悠没有本事,他最大的问题就是,永远都觉得自己有理,从来都觉得他是天底下最正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