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绍冲着翻译手舞足蹈一阵狂喷,他还伸出两只手,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数着,当然,他还继续晃着脑袋,而且晃得更厉害了。
翻译看看张建文,一副为难的表情。
“你照实翻!”
“他说,让你把吃他的葡萄干、杏干、巴旦木、蜂蜜、羊肉干,还有烤馕、伏特加都吐出来……”
“要算账是吧?不搭伙过日子了是吧!”张建文冲着老绍吼着。不一会儿,两个大老爷们儿就揪着对方衣服吵吵起来。
相比两个脾气火爆的队长,双方的勘界队员们倒是冷静得多。
其实他们一开始也被吓到过,后来俩队长几乎每天都吵,白天脸红脖子粗地撕扯,但晚上一喝酒就又抱一起哇哇唱歌他们早就习惯了。
林杉找了块石头坐下,一般都是两名队长吵完了才会有解决方案。
那里的风很大,不过天空永远湛蓝如洗。林杉坐在山顶上,眺望着远方的慕士塔格山。这时候,一个女孩走了过来。
女孩名叫达赫米娜,队里的人都称呼她“米娜”。米娜二十六岁,在西安留过学,学的就是测绘工程,她还会说中文,所以被招进了塔方的勘界队里。
“想回家了吗?”米娜笑着问他。
林杉摇摇头,他们已经出来了三个半月,米娜的脸也跟他一样被晒得又黑又红,但她弯腰坐在他身边时,他无意中瞥见了米娜衣领里雪白的皮肤。
塔吉克女孩一般都会戴着头巾,但勘界是项特殊工作,所以米娜一般只戴顶遮阳防晒帽而已几乎所有队员都会戴这种帽子,因为帕米尔高原的紫外线实在是太强了。
她指指那座有争议的无名山,笑着说:“你看,那片山谷里有绿色,应该有水源。”
萨雷阔勒山处于中亚腹地,水源基本上就靠冰山消融的雪水,所以大部分地区都是干巴巴的戈壁化山地。林杉他们爬过来的几座山峰都是寸草不生风里面也没有一点儿湿润的气息,他感觉自己的嘴唇都脱过两次皮了。
所以,队员们平时总喜欢远眺慕士塔格冰山,就像三国时期曹孟德望梅止渴似的。
“老这么吵下去,今天又耽误了。”米娜叹口气说。
“反正又是一朝一夕的事儿,来之前上级就说了,不在乎进度,但一定不要出错。”
“那你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米娜问。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林杉答道。
“所以,眼前这座无名山高一些对呢,还是矮一些对呢?”
“高就是高,矮就是矮,高矮哪里有对错呢?”
“高矮没有对错,但在不同人的心里却有对错。”米娜又说。
“既然如此,那咱们两边派两个人去量一下不就可以了?”林杉一拍大腿。
两个队长在山坡上找着散落的帽子、手套,边听林杉和米娜提出建议。
“这办法行,那座山先空着,咱们往前去勘下一个界桩。你们谁去实地去测下那座山的海拔?”
“成!”老绍又吐出一句中文。
“不过,山多岭深,你们测绘完之后,马上按原路返回这里,然后沿原计划道路向前,咱们在下一个界标处会合。”张建文说。
“还好这里都是荒山,坡度还算和缓,视野还算开阔,你们带好装备,不要迷路。”老绍也叮嘱道。
“带好卫星电话。”张建文把队里唯二的卫星电话给了他们一个,他望望前面,似乎在估算路程,“十天之后,咱们下一个界标见。”
就这样,林杉和米娜跟队友分别,两人背着装备,从3203号高地下山朝东,向着那座无名山峰前进。
山就是这样,看起来近在眼前,走起来远在天边。还好山坡平缓,不至于动用攀岩装备,但饶是这样,两人从山顶下到谷底也用了一天半的时间,
因为是夏季,两人怕山洪突发,所以没有在谷底扎帐篷,而是选择在这边山坡上的一块高地宿营。
夏夜的帕米尔高原依旧清冷,二人晚上生着篝火,把牛肉罐头和干蔬菜放进去,放好调料包,把方便面放进锅里。不一会儿,香喷喷的气味就洋溢在整条山谷中。
林杉觉得自己肚子咕噜噜直叫,他连忙把面挑出来,盛在两个碗里。
“等等!”达赫米娜想起来什么。她返回帐篷,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两瓶可乐。
“从你们队长那里要的,就两瓶,省着点儿喝。”她说。
林杉激动得要命,他已经很久没喝过甜味儿的饮料了。
这个夜里没有刮风,月明星稀,林杉和达赫米娜躺在帐篷的睡袋里聊了好多,这才沉沉睡去。
高原上的夜里十分安静,只有空气流经山谷的声音久久不绝,此外,山谷里偶尔还有莫名其妙的回声。这种回声有时像隆隆的雷声,有时候又像哒哒的敲击声。
刚来勘界队的时候,林杉还对这种静夜声响十分敏感。每次深夜被这种奇怪的声音惊醒后,他便坐起来,紧张地拉开帐篷,举目四望。但只要看向外面,就会发现外面只是空空寂寂的山风,除了黄砂,就是石头。
“这声音到底怎么回事?”他有次忍不住问张建文。
张建文看他一眼说:“这是大地的声音。”
“大地?”
“对啊,这里看起来童山濯濯,但其实很早之前还是一片海,就是以前的古地中海。
“后来印度板块撞入亚洲板块,这里以每年七厘米的速度往上生长,几亿年后,终于长成了现在的样子,但其实它并没有停下来,还每年生长着。
“所以这里的某座山,某些年之后高一点或者矮一点都是有可能的。”张建文解释道。
“但是,地质上的年代太长了,我们人类的寿命只是一个瞬间而已。既然是一个瞬间,那咱们就要做好眼前事,至于身后事,后代自然会比我们处理得更好吧。”他如此说道。
他说得没有错,说不定在地壳深处,两大板块每天都在博弈、搏杀,或许我们听到的“地声”,没准儿真的就是地壳碰撞生长的声音。
但就在山坡宿营的晚上,林杉突然再次被帐篷周围的一阵声音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