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盛装女子,嘴里说出的这句诗,正是接的独孤丘口里叙述白居易诗《泛太湖书事寄微之》的下一句。
独孤丘拱手笑道:“小姐接得好,白乐天这首诗,当真写得极好,把太湖烟波浩渺之状,给写活了。”
罗子骞在一旁,上下打量这一对主仆。
这个富家小姐,看来年纪不小了,虽然脸上化着淡妆,依旧显得青春靓丽,但却没有象桑四娘那种少女的光芒。
应该快三十岁了。
但是唐朝社会风气开放,女子并不会全都早早成家嫁人,更不会被禁锢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近三十不婚也是常事。
那女子冲独孤丘和罗子骞微微一笑,“这首诗不但写景,而且抒意,情景交融,才成美文。”
“解得是,正是如此……请问小姐尊姓?”
“贱婢姓薛,单名一个‘涛’字,便是湖水涛涛之涛……”
“薛涛小姐?”孤独丘吃了一惊。
罗子骞并不知道“薛涛小姐”是什么来头,看独孤丘吃惊的样子,心下纳闷儿,难道这个薛涛,是皇室公主么?
不对啊,皇帝姓李。
“失敬失敬,原来是天下第一才女,怪不得……您光降太湖,想必是赏景作诗来了,在下独孤丘,这位是我兄弟罗子骞,久仰薛小姐芳名,今天一见,三生有幸。”
天下第一才女?
罗子骞跟着独孤丘,向薛涛作揖行礼,上下打量这个薛涛。
她容颜俏丽,脸色平静,目光中深沉幽远,果然是一副“胸有千千墨,腹藏万卷书”的样子。
薛涛旁边那个侍女,仰着脸得意地说道:“我家小姐一路观景,一路写诗,准备到达长安之前,赋诗百首呢。”
“小菊,不要乱吹。”薛涛打断侍女。
罗子骞笑道:“薛小姐才华,举世闻名,赋诗百首自是小菜一碟,更难得是语句精妙,宛若天成,让人百读不厌……我们盼着拜读薛小姐大作。”
其实,罗子骞根本就没读过薛涛写的诗。
他对诗也不感兴趣。
但是,夸奖女人,这是应该做的事情,罗子骞察颜观色,口齿伶俐,几句话便把薛涛主仆二人,说得眉花眼笑。
“罗小郎过奖了,薛涛愿和两位共研诗赋,聆听指教。”
罗子骞心里暗笑,“和你共研诗赋?我能看得懂,就不错了,只怕我们语文老师,都没资格跟你‘共研诗赋’。”
几个人聊了两句,独孤丘和罗子骞有事在身,不敢多耽,随即拱手告辞。
两匹快马,径奔湖州而去……
……
湖州刺史辛秘,一看就是个儒雅的读书人,身材瘦削,面色白晰,连走路都迈着斯斯文文的方步。
罗子骞和独孤丘被迎入辛秘的书房里。
满墙都是名家书画,案头上摆着宣纸、湖笔,未写完的书法……满屋墨水味儿。
罗子骞颇有些失望,这人显然是个酸儒,这样的人,他能干打打杀杀的事么?
罗子骞将颜防的信,交给辛秘。
辛秘一目十行,很快便看完了信件,没有作声,倒背着手,在书房里慢慢踱步。
罗子骞心里暗叫“糟糕”,这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又不是让你吟诗作对,你要踱上两天,那可什么都耽误了。
“辛刺史,”罗子骞的目光,跟着慢慢踱步的辛秘转,试探着说道:“前车之鉴,不能重蹈,李锜谋反已既成事实,稍有拖延,必将酿成常州之祸。”
辛秘面无表情,继续踱着方步。
罗子骞这个着急啊,在心里骂了他好几句。
现在哪儿是慢条斯理踱步的时候啊……老天,他不会随着李锜造反,跟反贼同流合污吧?
独孤丘和罗子骞对望了一眼。
两人心下都打定了主意,如果辛秘有反意,那就当场杀了他。
书房里沉闷起来,三个人都不作声。
终于,辛秘停下了脚步。
他倒背着双手,轻轻吁了一口气,语调缓慢地说道:“二位,苏湖不幸,将陷兵劫,百姓之苦啊。”
罗子骞和独孤丘,都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爱民如子,本是职守,奈何贼势猖獗,不容民众安居,本官虽一介书生,不喜杀伐,但国与贼,不两立的道理,还是懂得的……”
罗子骞皱了皱眉,心说你快别拽文了,有屁快放吧。
“……古云,我不伐贼,贼必伐我,事关重大,辛某岂有不知?前日我已经派衙下将领丘知二,秘密召集民兵,准备暗袭敌军兵营,一举擒获守将赵惟忠……”
罗子骞高兴得跳起来。
原来……这个刺史一点也不酸腐,他竟然已经派门将,去召集民兵做进攻准备了。
哈哈……
看着他慢慢腾腾,摇头晃脑的模样,还以为这个酸书生一身迂腐糊涂呢。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辛秘继续文绉绉地说道:“颜兄书杞上说,二位武功高强,勇力出从,能否助本官一臂之力,共同击杀赵惟忠?”
“愿从命。”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辛秘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入湖州以来,常以文弱示人,因此手下尽皆文士,不近武功,赵惟忠深知我不通兵甲,未曾防备……”
原来是这样!
这个湖州刺史辛秘,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以一副“酸儒文人”的面目示人,使守将没有抵防之心,却暗地里私募民兵,准备突袭……这人好狡猾啊。
辛秘继续说道:“我手下素不养武将,那丘知二,虽然勇敢,但也是个书生,二位如能助我挥兵杀敌,那就太好了。”
“刺史,您是个文人,可也是个帅才。”罗子骞说道。
“呵呵,我若不示人以弱,早就呜呼哀哉了,那湖州守将赵惟忠,强凶霸道,不可一世,常常披甲执刀,进入刺史府,幸亏当我是无用书生,这才至今没有发难。辛某日夜惶恐,侥幸逃得一命。”
“刺史,您这是卧薪尝胆啊。高明之至。”
“呵呵,罗郎,独孤郎,不瞒二位,你们再晚来一会,我就化装潜行出府了。那赵惟忠虽然对我不防,但是起事之时,也必将杀我的头,我怎么能傻乎乎的守在府里挨砍头呢?”
罗子骞心里简直对辛秘佩服极了。
你不愧叫做“辛秘”,行事确实是诡秘。
他一伸大姆指,“刺史,您真是……神机妙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