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苏染夏走了又折回来,刚还方寸大乱的样子,现下不过一个转身,脸上已是淡定从容。
她目光炯炯的看着万里江,嘴里说着让他给她解惑,表情却带着点挑衅。
“小树未长成大树,却被拔根,这树必定是一命呜呼,却又逢得一个机遇,得以枯木逢春开新芽。”
万里江背着双手,笑眯眯的一双眼睛,月牙似得,“只,这枯木上开出新芽,却难以摆脱往昔枯木的牵绊。褴”
听万里疆这一席话,苏染夏再力图平复心情,也止不住心脏噗通噗通直跳。
别人或许听不懂,也参不透万里疆的话,但是苏染夏是当事人,她心里是最明白不过的。
上一世,她还没有成长成可以为别人遮阴避雨的大树,却被云乾和苏云雪杀害致死。
好不容易得以重生,却还是在自己往昔的岁月里,不过重走一遭,一世新生,却不能抛却往事种种鲎。
她猜到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是一个高人,却没有想过,他居然能算到这么精确。
“别人之事,到底与你无关。”苏染夏心里越是紧张,眼睛越是淡淡,“先生以前是做何营生?”
万里疆伸手摸向下巴,伸手到一半,却又把手收了回去,依旧背在身后,“寄情山水,自给自足,倒也快活。”
“既然是世外高人,沾染这凡尘俗事,岂不是误了先生?”苏染夏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
你是世外高人,这俗世里的事,还是不要沾身的好,要不然哪当得起高人这一称谓?
哪知道万里疆摇了摇头,“小姐这话可说错了,某是俗人,俗到比这俗世还要更俗上几分,最是贪权爱财的一个人,世外高人不敢当。”
“普天之下,全俗人,活着,本身就是一间极其俗气的事,吃喝拉撒很俗,穿衣喝药很俗,睡觉取凉亦俗;若是不俗,一死了之便可。”
说道这里,他还配合着笑了几声,“死了,便无俗事沾身,竟是世间最不俗的事了,某胆小惜命,甘愿做俗人。”
微微笑弯着眼眸看向苏染夏,脸上表情再和顺不过了,抬手不语,朝着苏染夏拱了拱手。
苏染夏一时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这一席话说的当真是让人耳目一新,最后一拱手,又是为何?
一时之间,倒不敢妄自给眼前人下评语了,从开始说话至今,别的不知道,苏染夏却知道,这是甚是胆大妄为的一个人。
“先生说的对,你是俗人我亦是俗人,别人亦然。”苏染夏转了转身子,面朝河边,脸上神色淡然,“所以,事不关己,还是高高挂起的好。”
她微微侧着脸,睨万里疆,“这是俗世里俗人的处世之道。”
万里疆点了点头,“深有道理,某也是这么认为的,不关自己的事,还是不要瞎操心的好,管的了一件两件,难不成能管尽天下事?”
“先生既也这么认为,我便劝先生一句,祸从口出。皇上圣体康健,旧帝星和新帝星这些话,先生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
苏染夏顿了顿,“至于小树,是死是活,是枯还是新生,跟先生更是一丝一毫的干系都没有。”
她把话说完,万里疆又点了点头,“旧帝星是移是隐,跟某确实没有干系,不过……”
他睁开眼睛,隐去了脸上一脸的笑意,眼睛亮的渗人,“新帝星,却跟某有着大干系,某后半生的所求,全都在这上面了。”
“先生有自己的谋断,也知道自己往后要去到哪里,我在这里,先祝先生心想事必成,俗事俗语尽一生。”
说着微微福了福身子,“告辞。”
既然他说,世间所有的事都俗,自己祝他俗一辈子,他总不会说别的吧?
见苏染夏要走,万里疆先时没有说话,只睁着眼睛看她,一脸的莫名,却不见笑意。
苏染夏走的缓缓,浑身没多少力气,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腿上了,就怕一个走不好再摔倒了。
“小姐就不问,某为何要拦着你,与你说话?”万里疆低沉的声音从她身后隐隐传来。
“先生不是说,与我分享星象?”苏染夏头也不回,脚步也不停。
万里疆双手背在身后,悠闲的走了几步,靠近苏染夏,“不过是借口,小姐岂会猜不出。”
苏染夏停住了脚步,却不回头,“借口也好,实话也罢,先生说什么便是什么,懒怠多想。”
“我最是懒烦的一个人,不耐烦别人说一句猜三句那种把戏,若是敌人也就罢了,若不是……”
她没有把话说完,抬脚接着往前走去。
万里疆心里却犯了忐忑,没想到她是这么一个强硬的性情,不过是自己没有说实话,却是一句话也不愿意与自己多说了。
第一眼看到苏染夏这么个小姑娘,虽然心里有计较,但是他自诩是一个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的,难免有些眼高于顶。
p>自觉有一身好本事,看谁都有种与他人不同的傲骄,面对苏染夏的时候,尽管他已经收了一身气势。
到底是自己本性,收去可以,收尽又怎么可能,再没想过会因为这个惹恼了苏染夏的,他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不过是不够恭敬罢了。
都这个时候了,也看清了苏染夏是个什么性子,万里疆可再不敢拿乔了。,撩起袍角追了上去。
走至苏染夏跟前吧,腿一弯曲便要跪下去,唬的苏染夏忙伸手拖住了他的胳膊。
“使不得,先生这是做什么?”虽然她心里也有气闷,不过是恼万里疆说话拐弯抹角惹她心烦而已,旁的却没什么。
这又是个高人,连自己这来历都摸的差不多,她怎么敢让他给自己跪下呢。“这大礼,我当不得。”
万里疆也不迟疑,她让他起来,他便起来了,“方才是某唐突了,还望小姐,莫要生气。”
他起身,苏染夏便抽回了手,盈盈而立,“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先生说说吧,山水迢迢找我做什么。”
这山水迢迢,本来就是苏染夏调笑的语句,却不想,万里疆确实是山水迢迢过来的。
“并不为着什么大事,不过是想过来看看小姐,挣个眼熟。”万里疆又恢复了一脸的笑意。
“那瞧也瞧过了,看也看过了,先生还有什么话要说?”苏染夏对这个万里疆,有一些排斥。
若是自己的人这么聪明大才,她心里肯定高兴,即便不是自己的人,她也可以想方设法弄到自己手里。
眼前这个人,苏染夏自觉没有那个本事能让他跟着自己,干脆离的远远的好。
万里疆愣了愣,“别的,也没什么了。”
“既这样,天色也不晚了,我该回府了。”苏染夏睨了万里疆一眼,颔了颔首,“先生留步吧。”
知道苏染夏的意思是不让自己跟上去,便立在原地拱了拱手,“小姐慢走。”
苏染夏深深的看了一眼万里疆,轻步缓缓的朝着小柳和秋染站着的方向过去了。
“小姐凤瞳凤颈,日后必定大富大贵。”万里疆这一句,飘飘荡荡顺着风,送到了苏染夏的耳朵里。
苏染夏听了,眼皮子都未眨一下,走至秋染和小柳跟前,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河边只留有万里疆消瘦的身影,不时有风吹过他的衣衫,簌簌而动,看着很有几分仙风道骨。
“小姐,刚才在河边,那个人跟你说了些什么啊?”秋染一边拿手巾给苏染夏擦手,一边好奇的问她。
大白在苏染夏肚子旁边滚来滚去,不时闻闻苏染夏,眼睛睁的溜圆看秋染。
“没什么。”苏染夏不想谈论这个,万里疆最后那句狂语,现在还在她心头翻滚着呢。
凤瞳凤颈?他可真敢说。
苏染夏在心里想的出神,连秋染和小柳什么时候退出去的都不知道,大白也趴伏在肚子旁边睡着了。
它脑袋支在前肢上,看着好不可爱。
心里猛的一软,苏染夏伸出手摸向大白的头顶,它还小,绒毛软软的,让人摸着很舒服。
不由的想起曾经在自己肚子里呆过的孩子,她出神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都忘记那是什么感觉了。
当时摸着,是什么感觉?
约莫,是热乎乎的,偶尔还跳动一两下,那是胎动,她问过医师的。
宏儿在她肚子里动的很厉害,医师跟她说过,生下来的,必定是个十分康健的孩儿,必能习得一身好武艺。
她当时心里还一阵的担心,就害怕是个女孩,若是女孩太强悍了,将来可怎么找个好夫婿。
直到云乾把他从自己的肚子里刨出来挑在剑尖上,苏染夏才知道,那是个男孩。
他以后长大了,必定文成武就,骑马驰骋。
但是,他还没有睁眼。宏儿,你怎么不睁眼瞧一瞧?是不是也担心,瞧见那张让人厌恶害怕的脸孔。
苏染夏摸着大白的脑袋,心里一阵难过,只要安静下来,她脑子里就控制不住的想,想那团小小的挑在剑尖上的身影。
小手小脚,就那样被穿在剑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