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的四元素能量依旧保持着泾渭分明的样子,虽然紧紧相依,但由于彼此之间的牵制、对立关系,相互挤压着,并未如先前的双、三元素祭术一样,改变元素之间的排列组合,真正融为一体。
沈源眼中神光爆闪,牙关紧咬,双手舞成了一团看不真切的影迹,额上有汗珠涔涔而下,显然对于此时的他来说,想要仿照神魔假面曾经展现出的手段,并且在不借助圣器力量的帮助下合成虚空元素,是非常吃力的。
在他努力的调和下,四种元素间泾渭分明的界限变得模糊,足足十多分钟过去后,沈源面前的四种元素能量才消去了各自属性的光芒,化成了一片白蒙蒙的色泽。
这模糊的白色能量距离真正拥有圣人级威能的虚空元素还有一段不小的差距,而沈源心知如何度过,却有心而无力。
沈源的精气神已经在先前的过程中被消耗殆尽,头晕目眩使得他不得不停下了手中所有的动作。
失去了祭司归拢调和的能量瞬间爆开,发出一阵激烈的噼啪响声,仿佛一串爆竹被点燃,炸响过后只留下了几缕青烟飘散。
也幸亏沈源凝聚而来的元素能量很少,否则这失控的能量很有可能将沈源炸成重伤。
看到沈源终究没有凝聚出任何虚空元素来,量天台上的墨阳老仙悄悄松了口气。沈源敢在量天台上行如此惊人之举,还不是揣度着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帮他擦屁股?若这虚空元素就此失控,到时候吃哑巴亏的十成十是他墨阳。
沈源低伏在量天台第八级台阶上,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如拉风箱一般刺耳难听,直过了好些时候,他才喘匀了气,从地上爬起来,看向周遭的灰白色空间,开口问道:“我这算是过关了吗?”
没有声音回答,沈源便自顾自地迈步,踏上了第九级台阶。
围绕在他身周的幻境第九次变化,等模糊的光影凝结平静的时候,沈源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片青翠的竹林中,山风从背后吹来,席卷着两分山溪的水汽,温和而清新,令人不由身心舒畅。
而在他面前的,则是一处由竹篱笆围起来的小院,院中盖着一座清秀雅致的小竹楼。
竹楼前的院中,此时正蹲坐着一个身穿玄黑色道袍的身影,袖袍下伸出一双带着木质纹理的手,正在摆弄院中的花草,动作闲适淡然,浑然不在意时间的流逝。
沈源缓步来到了墨阳老仙的身后,站定问道:“前辈,那这第九级,又是考晚辈什么呢?”
墨阳老仙摆弄花草的动作顿了顿,悠悠说道:“与前一级一样,这一级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是仙?”
沈源愣怔,随后反问道:“仙?”
“仙。”墨阳老仙点头肯定道。
“您是说……至圣境后的神境?”
墨阳老仙摇头,再次重复道:“仙。”
沈源蹙起眉头,心中暗自腹诽,难道不应该你这个老仙来告诉我什么是仙吗?我又不是昆仑无量山的弟子,又不求仙道,你问我什么是仙,这不是为难我吗?
墨阳老仙却没有理会凝立在他背后默默无言的沈源,依旧自顾自拾掇着面前的花卉,似乎外事根本无法影响他分毫。
“仙……”沈源呢喃品味着这个字眼,迟疑了许久都没敢给出答案。
不怪沈源恍惚疑惑,这个问题对于他而言,的确是个陌生的领域。
在他想来,道家所说的“仙”无非就是和神灵一般境界的存在罢了,神仙神仙,本是一类。
但看此时墨阳老仙的表现,这个问题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沈源沉默了足有半个多小时,墨阳老仙也没有半分催促,只是从小院的东边整理到小院的西边,给每一株花卉都精心浇了水,施了肥,除了虫。
在墨阳老仙的手将将要触及到下一株花卉的时候,另一双手斜刺里插了进来,接过了墨阳老仙手中的水瓢,依照墨阳老仙此前的样子,伺弄了这株叫不出名字的花卉一番。
而后沈源压低了声音,说道:“在我想来,所谓的仙字,无非在描述一种心境,一种与世无争、淡然处事的心境。”
墨阳老仙没什么情绪的木讷眼睛瞥了一下沈源,问道:“这就是你的答案?”
沈源点头,应道:“晚辈对这个问题实在没有什么建树。短时间内也就只能想到这些了。”
墨阳老仙轻笑道:“浅薄。却不能说你不对。”
“何谓‘仙’?其实很简单,人在山中,便是仙。”
说着,墨阳老仙以眼神环顾了一番周围的群山,又落回沈源身上,说道:“有一点你说对了,这个字描述的是一种心境。是一种至高的心境。是大逍遥,大自在,大无畏的心境。是一种超脱了凡俗的洒脱。”
“这第九级,其实不是考验,而是际遇。你能通过前面八级的考验而不坠入偏执、虚妄的魔怔,已经足以证明自己的优秀。而这量天台,最终想要传达给后人的东西,便在这第九级之上。”
说罢,墨阳老仙的木偶之身踏云而去,须臾之间消失在了天边,只有一句话飘然落下。
“自己走出这座山吧,量天台便在山外。”
听到这句话,沈源不再犹豫什么,起身顺着山坡向群山的包围外走去。
走出不过几百米远,沈源便听到树丛中传出一阵妇人痛苦的呻吟声,沈源循声而去,看到了一个身怀六甲的村妇捂着腹部躺在一片草甸上,面色苍白,眼神惊恐,身下有鲜红的血涌出,显然已是临产在即。
沈源心中似有所悟,快步走到村妇身旁,蹲下缓声说道:“你要生产了,我来帮你。”
村妇一双带泪的眼睛无助地看着沈源,犹豫一阵后还是摇头说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快走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是一个新的轮回开始,意味着无限的希望与可能,堪称是这世界上最神圣的事情之一,又与男女授受有什么关系。别怕,事急从权,我来帮你。”沈源握住了村妇的手,一双澄澈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村妇,向她传递着温暖的能量。
村妇依旧有所犹豫,但是下一刻便痛呼起来,已经临盆在即,无暇他顾了。
林中紧接着响起了痛苦的呻吟和嘶喊声,直到数十分钟后,诸多异响才在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中告一段落。
林间的沈源双手沾染着浓厚的温热血液,怀里小心翼翼抱着一个娇嫩的婴儿,婴孩张着小嘴不住啼哭,向这世界宣告自己的到来。
沈源低头,目光落在这婴儿的脸上。
他的精神恍惚了一瞬间。
这婴儿的模样和寻常的新生婴儿有极大的区别,面容显得清晰而明朗,像是个长开的大人而非刚出生的孩子。
而这张脸,与沈源有十成相似。
沈源多看了这婴儿两眼,然后走到不断低声呼唤的妇人身旁,轻轻弯腰将裹在他外衣中的婴儿放在了妇人身旁,低声恭贺道:“是个男孩儿,祝你们幸福。”
温柔地在婴孩脸上抚弄了一下,沈源转身,头都不回地离开了这片树林,没有理会背后不断传来的道谢声。
又在山林间走了数百米,沈源眼角余光瞥到了一间茅舍,茅舍门前站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耄耋老者,旁边还摆着一口棺椁。
沈源都没等对方招呼自己,就走到了耄耋老者身旁,拱手问好。
那老者仰天一叹,昏黄的眼中有老泪氤氲,悲叹道:“我沈源一生,看过了多少大风大浪,到头来竟然死在了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荒山里,身旁一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沈源提起被老者摆在棺椁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递给老者一杯,轻声说道:“旅程注重的是过程,而非结果,路上看过了繁华美景,最终落幕于寂寥处,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我祝您下辈子活得同样精彩。”
说罢,沈源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液,依旧不回头地顺着山坡向下走去。
随后,沈源又看到了一位长相依稀与程阮有八分相似的女子的病与死,和这女子的丈夫一同照料了女子最后一程,将女子妥帖安葬。
做完这一切,沈源再次踏入林间的时候,却猛然发觉,群山的出口正在自己面前。
沈源站在出口处,心中百感交集地回望向背后的群山,意外地发现了一块离他不远的界石,上面写着四个字。
今生仙山。
他在这山中走过的每一步,看起来都平凡无奇,只是重复了量天台上前几级幻境中的内容,但由于先前的积淀,每一步跨出,沈源都感到自己的心境被一股凭空而生的清泉洗涤,将他心间一些积郁了许久的泥尘尽数冲去。
这些蒙在沈源心间的泥尘并不深厚,甚至难以被察觉,但这些泥尘的存在,对于沈源的心境而言,意味着美玉与顽石之间的区别。
如今站在这座今生仙山的出口处,沈源只觉心思澄澈通透,许多平日里百思无解的问题,如今都顺理成章地消融化解,再无法困扰沈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