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瘸子放下酒碗,问二货:二货兄弟,鲁山县去过没有?就在咱这里往东走个差不多七十来里的地方。那个地方人家底下有炭,有钱人也多,整个县城也比咱这里的大不少。
二货:老哥,我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咱这里的县城,连县城的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你还问我有没有去过鲁山县,这不是耍笑我吗?
文瘸子:也是,你以前就是给人家扛长工受苦种地的,哪有空去外头看看。
二货:就是嘛。再说咱还没有钱。你就不一样了,你的营生就是到处走、到处看的个营生。
文瘸子:那是哪年来?我想想啊。应该是日本人走了,二战区那群鬼又回来的那年。我也是在一年下来地里没什么活的时候出去找个看风水、改阴阳、择地起窑的事,挣些零花。那个日怪事就是我在鲁山县城碰见的。
日本人走了的鲁山县城街上还是很乱,不时的有二战区的大兵坐着大汽车在街上飞驰而过,完全不管不顾还有一街人走来走去。鲁山是个好地方,底下随便捣个圪洞,掏上来就是炭,就能让外地人用现大洋买了,赶着小毛驴车运走。既然是个宝地,那指定二战区就不能让**八路抢了去。实际上,这个时候,跑的快些,就能多抢快地方,就能掏到更多的炭,那就能换更多的现大洋!所以也难怪这帮二战区的兵着急忙慌地坐着汽车抢地方。
文瘸子见了这种事一般不愿意多招惹,把手袖起来往路边靠了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这样躲过了大汽车,还没有走几步,来到城北边一个巷子口口上,就见围着一滩人,一个个抻个脖子在瞭什么。他往跟前圪蹭了几步,没看见啥,倒是听见一阵吹打之声。
听着这个调调,他扭身就走:这里有人死了,这是在发送,这个时候了,估摸着就要放炮往出抬了。这没什么好看的。
就在这时,灌进耳朵里的句话引起了文瘸子的注意,旁边两人正说道呢:这都是第三个了,一个十月就三个了!看来这个陆家是要败了。旁边那个人接上说:就是,人就是这么回事,费死劲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到时候人都死绝了,钱又带不走!
文瘸子上前和这两人打个招呼,问:敢问这位小后生,你说这家在这一个十月里面就死了三个人?他们都是怎么死的,能给说说吗?
这个后生看着挺能说,可是当地话的口音太重。有时说的快了都有些叫人听不懂。文瘸子耐心听了半天,大概听明白了。
这枣红大门,高门楼,门口还有一公一母一对石头狮子的人家姓陆。说起这陆家来,那家产在整个鲁山县是第一位的。当地都有说法:鲁山人再富,摞起来不敌一个了陆!这陆家靠的是开窑掏炭挣钱。多少代人都是搞这个买卖。积累起来了老大个家业。日本人快来的时候,陆家人已经在陕西那边买了地和院子以防万一。这七八年,陆家人基本上就是在陕西那边过的。这回,鲁山的日本人都投降了,八月才搬回来。住进原来的院子里没多久,就是从十月开始,连着死了三个人,还是挨着辈来的。先是老太爷,接着就是陆家老大陆嘉树,接着就是老二陆嘉桥。陆家四个成年男人死的就剩下老三陆嘉禾了。
文瘸子觉得这个事情应该不是陆家祖坟选的不好的缘故。因为如果选得不好,陆家就不会在以前能这么旺。最有可能就是这个阳宅里面有人下了手段,而且就是八月到十月之间。
文瘸子拨开众人,往里面挤。到了跟前,和正在门口忙着做发送准备的陆家伺候的说:和三老爷说,我能给他看看这连连死人,是因为犯了什么东西。
这个长工有些疑惑地看了文瘸子一眼,进去了。
没有一会儿工夫,一个穿孝的年轻人出来了。站在圪台上从上往下看了好一阵文瘸子,开口就是:走村窜巷、骗钱顶神的吧?没看见这白事务?赶紧起开,不要挡住发送的路!
文瘸子被人瞧不起,脸上挂不住:不管了,看来你家死的人还太少!
那个老三听见了一下子跳下来就要打文瘸子。文瘸子都被揪住袄了,甚至都有些捏住胸脯上的皮了。他还是不慌不忙:你家回来以后是不是请过什么匠人干过营生?
这句话一出,老三立马把手松开了。说:先生,你怎么知道?
被一句话镇住的老三把文瘸子请到了院里个安静的东房里。
关上门低声问: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正房盖起时间长了,我家从陕西回来后没有多久,觉见有的地方有些漏,就找了几个瓦工、木匠给整治。活也就干完了匠人们也就走了。这以后没几天,我爹就在院子里跌了一下,那个圪台也就三四个。先生你也看见了,我家根本就没有很高的圪台。就这一下,老爷子就不省人事,。在炕上躺着没几天就剩个出的气,老人才刚六十九就没了。,紧接着就是我大哥,发送了我爹没几天,就头七还没有过呢,他坐的小卧车和人家谈完买卖回来的路上,在个桥上躲人家部队的大汽车,人家赶车的、走道的、甚至还有和他一样坐着小卧车的,都没事!就他坐的那个车翻到桥下头了。桥下头水也不深,开车的出来了,把我大哥从水里摸捞出来一看,你说,就这么一阵阵,就叫水呛死了!
文瘸子问:今天发送的是你二哥吧?他又是出了啥事?
老三:说起我二哥没了的事来,更是没法说。你说就是个喝多了,就是去尿尿,一搭喝酒的人看他半天没有回来,黑洞洞出去找他。院里院外怎么找也没影,还以为回自己家睡了。结果最后有人上茅房才发现粪水里面有一疙瘩。你说谁能想他见头朝下杵在茅房圪洞里叫溺死了?我说这是老天爷要灭陆家了!先生,你说这还能躲的过吗?日本人来的那几年,我们全家躲在陕西,家里没有进项只有出项,日子也挺紧。好不容易回了鲁山,指望再干炭窑的买卖。却出来了这档子事。这叫人往哪里躲吗?看样子,这陆家的男人要挨个屈死,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先生,能给出个主意不?这一家老小要不都没法活了!
文瘸子:没了的人呢,我也没有办法再给你舞闹活了。你先去把你二哥发送了。好歹不得先把死人埋了不是?我等你晚上事务完了,我们一起好好断断这个事,看是怎么一回事。
老三抱拳连作了几次揖,倒着身子出去后,关上门。可以看出来,这个年轻人还是处事非常有分寸、很有城府的。恐怕也只是因为这次事太过于日怪和吓人,刚才才显得没有稳沉。而且明显地,他不想让人知道这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喝着陆家的伺候的端上来的茶,文瘸子不动声色地坐着,直到阳婆爷快落山,剩下一股子红黄红黄的光映在窗户纸上时,老三才回来。
文瘸子说:都埋便以了吧?(作者注:当地方言里便以就是妥当、好了的意思)。
老三点点头:家里干活的长工、短工人不少。前段时候还雇了些下窑的。人多事务做起来快。先生,没吃法呢?要不咱们先吃饭?
文瘸子:简单吃些,我们把那个事一搭断断。
饭后,老三叫人给泡了些好茶叶,端上来给文瘸子。他就开始说这个事。
前面的事和后晌说的一样。当听到说陆家找了些匠人们给干营生时,文瘸子插了一句:家里有没有人和匠人们闹过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老三说,说起来还真是有!就是那群匠人来了没几天,家里女人们发觉他们用的茅房墙上有个眼,这个眼以前没有。没几天,有个伺候我娘的小妮妮说是好像有次她进去茅房,刚圪蹴下一扭头发现那个眼那边有只眼珠子,挨得挺近,小妮妮都看见那个眼珠子的瞳仁带些黄!这个院里的男人们连长工在内,眼珠子就没有这个色的!怀疑来怀疑去,最有可能的就是那群匠人。可巧的是匠人们里边还真是有个三十来岁的瓦工有只眼颜色带点黄。虽然没有直接捉住他,但大家觉得就是他,打了一顿最后就给带到我爹那里去了。我爹觉得这没有捉住人家,单凭眼珠子的颜色也不能就断定是人家看的。说不准的事情还是不要闹大了。所以挥挥手还是叫人把这个瓦工放了,顺便找人把茅房墙上的那个眼子堵了个严严实实。这个事情也就过了。
文瘸子把眉毛拧着,都快把两条眉毛连着了:三少爷,那个瓦工给家里干的是什么活?哪间房上的活?
老三:就是院里的正房,上头有些瓦碎了,有些漏雨。家里才找瓦工给上去换瓦的。这个事情和瓦工有关系?是他干的?这个发送人的!
文瘸子:说不准,走,我们到正房房梁上看看!去叫人搬个长梯子来。
老三看着文瘸子腿不是很利索。就想着自己爬上去看看。文瘸子扒开他,,要了个灯盏子,自己几步登了上去。
正房房梁上干干净净,来来回回借着灯光看了好几遍,只见上面的灰尘有厚厚的,是积年老尘。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没有人动过手脚。文瘸子掉头朝下边的陆家老三说:上外头看吧。
老三边扶着梯子,边抬头问:外面哪里?
文瘸子:上房!
外面已经黑的什么都看不到了。文瘸子和老三到了房顶,他问老三:当初房子漏雨是大概哪片?
老三说正中间偏上。文瘸子开始在那片一块瓦一块瓦的拿手摸起来。这瓦房顶子是个斜坡。老三拿着灯盏子给照着,也不知道文瘸子到底在摸什么。但是他觉得要摸的这个东西应该不简单。
那么大一片瓦,摸捞很大一阵功夫才算是结束。文瘸子手里捏个东西,好像是个薄片片样的,手掌那么大。他对老三说:应该就是这个东西,下去灯下边好好看看。
回到屋里,老三叫人多加了盏灯,都挑亮些。
只见文瘸子手里拿个小木板板,上面还有黄胶泥。这个板板薄厚也不是很均匀,看像是用斧子劈出来的。文瘸子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几遍,扔给老三:看看上面画的啥!这个东西给你们家埋在房顶上,不死人才日怪呢!
老三接过来。
这个板板上拿黑墨汁画了个画:小人手里拿个看着像是斧头的器具,斧子底下躺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像是家里养的骡子、马什么的,却长着角!
文瘸子说:看清楚了吧?小人持斧头,底下躺着的是鹿,谐音就是你们陆。再一个鹿长角,说明是公鹿,这是人家冲着你们陆家所有的男人去的。斧头上那点深颜色的东西应该是埋这个东西人的血。有斧头有血有鹿,所以你爹、你哥他们一个接一个就没了。如果再晚点起出来这个东西,就该轮到你了。
老三听到这里,满头是汗:就是那个瓦工!
文瘸子说:这是个说不准的事情。要当场抓住才行。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我给你在上面画个镇符,烧了就行了。死了的也就是这样了,逢年过节多给些供仙的东西。活着的人呢,还得好好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