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成听说学文瘸子的本事还得长个大胆子,只好拉倒。他接着叫润成给他回去在娘跟前替他求求情,最好能少挨些骂。
润成斜着瞅了他一眼,没多搭理他,自顾着往回走,连洋车子都不想坐了。
润成这一眼叫宝成感觉不心安,虽说娘不爱伸手打人,可是他回去一顿好骂还是免不了的。这叫他骑着个车子走得歪歪斜斜,慢的还没有人家他二哥快。
前脚回到家的大楞话都懒得答,小妮问说老三回来了没有,他不出声。直到小妮拽了几回他的胳膊,他才甩出来一句:没寻见那个死娃子我能回来?
宝成回到家自然是挨了骂,可是小妮觉见能寻见娃娃,不少什么的回来就挺不赖。所以宝成该吃饭还是吃了饭,该睡觉也没耽误。
也是,这天底下,还有谁更操心娃子们平安不平安呢。
没有接到大哥栓成的宝成再也没敢骑出去那么远,看来上回在弓家老汉的坟圈子里头出不来,吓得这小子够呛。不过倒驴不倒架的宝成嘴上是死活不承认的,等到进成领着一帮子小娃娃非叫他说那天黑夜的事情时,他还是口水沫子四处飞得说了一遍又一遍。
栓成是在二十三后晌间回到的官庄。
虽然道儿上还是有雪,倒还不是很难走。他推着车子一步一滑回到了大门口,叫出了弟弟们。宝成和进成跑得快,帮助栓成往下解东西。老娘娘仙子和小妮也出来了,这个给政府干的大小子是全家人的骄傲,她们自然也有这样的感觉。
叫仙子感觉见高兴的是,栓成大人一样给家里捎回来了粞糖(作者注:粞糖,据说是用当地的小米熬出来的,声明一下:作者至今保留对这个说法的怀疑,作者以为小米能熬成粥,但是很难想象可以熬成这甜不烁烁的东西。其实所谓的粞糖就是麻糖,可惜没有芝麻。当地粞糖有两种:一种洁白如劈材一条条,一种发黑红色,圆饼状。这里说的是后者。),这下二十三送别灶王爷不怕家里没个供仙的东西了。这个时候她又想起自己的老汉二货来,心说老汉也没能活到大孙子挣钱孝敬下再走,他这人,好好活着吧,着什么急嘛!
栓成的回来不光是秦家大小的高兴事,在大门口看见他的官庄人们也趁着有歇空,来秦家看一下,问一声。这叫大楞高兴的脸上放光,心里得爽的不行:看看,还是我大楞的小子厉害吧。
二十三,小年,照例雷打不动的祭拜。可是这祭拜却不能少了粞糖。这被拉成一条条,砍成一尺来长、劈柴一样圪节的粞糖,经过小妮的手,变得更短了,架在碗上。和其他准备好的吃的一起被摆在窑洞外头的桌子上。老娘娘仙子都开始张罗全家人祭拜送灶王爷回去交差了。
大楞对这种事情不是太在意,总觉见这日子好不好,是受苦人的事。要有些说不清楚的也就是老天爷和些日怪的东西,什么时候家里还得有个灶王爷?这前几年,他家也没有偷过懒不祭拜接送灶王爷,可是日子过得也不好。
可是他又不敢不应付,过去张罗这事情的是他爹秦二货,现在换成了娘。他是个孝顺小子,所以他会好好应付。
老娘娘仙子跪在最前头,全家人剩下的按照辈分从前往后。宝成和建成跪下去时很不愿意,叫大楞狠狠瞪了每人一眼,也低个头杵在那里了。这两小子其实是想着赶紧闹完好吃那些甜的,至于送谁,他们也不大感兴趣。
仙子回头看看全家人都跪好了后,开始烧香,嘴里也有了声音:老人家您道儿上好走,不要着急。这些供仙的东西,多带些。上去天了,不要因为这个家里娃娃们的不恭不敬,就乱说话。您老人家有度量不要多在意啊。等三十黑夜我们再接回您来。
这番话叫趴在后头第三排上的进成笑得憋不住了:桌子上有糖,还是咬一口挺粘牙的粞糖。这灶王爷要是个老汉,还不得给他把牙给粘下来好几个。就是粘到嘴上也不好啊,没法给老天爷交代了。哦,闹不好娘娘叫老汉多吃些多带些,就是想叫粘住他的嘴。想多这里,他呼哧一下笑出来了。
正在祷告的仙子听见有人笑,回过头去一看是小孙子进成,没法只好唉了一声。
进成还没笑完,脖颈里头就挨了一下:润成隔着宝成给了他一下。
进成不干了:爹,娘,我二哥打我!
大楞头也没抬:你活该!我还想打你呢!
小妮拽了大楞一把:今儿过小年呢,你瞎说个什么?不想叫全家人好好过了?
总算是闹完送灶王爷上天的这摊事,宝成和进成开始抢粞糖。抢完后进成还没有算完,深处舌头舔碗边,他想着怎么着这碗边上也能留下些甜味。舔了几口也没觉见甜,只好把碗端回去了窑里。
黑夜饭做的不赖,还有饺子。这叫一年也没怎么见着白面的娃娃们高兴的不行。吃了一年的小米、棒子面,不是涩的,就是粗的,哪有这么雪白雪白的、吃到嘴里滑滑的白面好吃。
看见娃子们这样,大楞心里叹气:这官庄也没水浇地,就能长些谷子、豆子什么的,连棒子都只是一亩产个五六百斤,更不用说麦子了。官庄人为了吃些白面,舍出去三十多亩地种了些麦子。一年下来才每亩收到七八十斤。到最后每家分了些,也就够过年包几顿饺子吃。本来要等到三十黑夜才包来,可是小妮和老娘娘商议说栓成回来,这家里人齐了,就不用等三十了。
围在一起就着炕桌子吃饺子的宝成吃着吃着,来了一句:要是过年连个饺子都吃不起,白面也没有怎么办?那年还过不过了?
栓成:偷嘛!偷饺子、偷白面、偷饺子馅!
宝成:哥你尽是胡说,还有人大过年的偷这些?
栓成:赶着回来以前,我买了些东西想着给家里带回来。买了以后怕生着炉子的宿舍里头太热,就把口袋挂在窗户台外头,结果。。。。
宝成:结果叫人偷了?
进成:三哥就是个笨瓜!大哥要是叫偷了,我们还能吃上粞糖?
栓成:没丢。可是有人给我说了个笑人事。这个人润成肯定认得,就是上回在院子里蹲着的那个胖子,苏肉小给我说的。我给你们说说。
八道沟那个村子比官庄要大个十来倍,有五六百户人家,有两千来口人。有一年过年的三十黑夜,有家人包了饺子舍不得吃,想着等初一大早起来放过开门炮再吃。就把包好的饺子都放到簸箕里头放在西房里冻着,还有几个簸箕里头放着老娘娘给孙子、外孙子蒸好的枣山(作者注:枣山,是当地过年时,家里长辈给娃娃们蒸的一种面食。用白面做出各种造型,上头用枣、豆子做装饰。是对娃娃们来年好好长的期盼与祝福),还有没包完的饺子馅。放好以后,老娘娘还用锁子把房门锁上,担心猫狗半夜进去给糟害了。
初一大早,这家人放完开门炮,老娘娘癫着个小脚去开西房门,却发现门是开着的,再看在炕上放着的吃的,早就没了。连三个簸箕也没了!
老娘娘吓得,也气得站不稳了,坐在冰凉的地上,天呀地呀、爹呀娘呀的哭起来,差一点都背过气了。全家人也叫气得够呛,给告到队长苏老四那里。苏老四背着手在房里走过来走过去,也没有个办法。问他家人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也说没什么动静。反正到最后也没有寻见识谁干的。有人说是八道沟有几个懒汉,不过日子不攒粮还想过年吃好的,肯定是他们给偷了。可是捉贼讲究捉住手腕子才算事,也没有人逮住人家。最后这事业只能是这家人自认倒霉。
进成笑着半个饺子都快跌出来了:我觉见这几年,闹不好他们家人都是搂着饺子、枣山过三十黑夜呢!
大楞:有什么笑的?人这个东西,逼急了不用说偷吃的,还要抢吃的呢!
栓成到底没有能在家呆住,就走了。小妮和老娘娘仙子虽说不想叫他走,可是大楞说人家都是政府的人,还说什么这过年值班是在妨什么阶级敌人搞破坏。两个女人不知道什么叫阶级敌人,大楞说就是赖人。老娘娘心里纳闷:这赖人就不过年,大过年的出来搞什么破坏嘛。
过来小年,没用几天就是三十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大楞是要前晌就把大门口、院里打扫干净。今年润成说是他来扫院,大楞也就不管了。他叫小妮给张罗些东西,他该去请他爹回家过年了。
官庄这里多少年来就是这个习惯。腊月三十或者是二十九前晌,家人准备好供仙的东西,拿块红纸写上没了的老祖宗名字。到了坟地里,烧过香磕过头,恭恭敬敬请老祖宗回家过年。回家后,每顿家里人吃什么,就给老祖宗供什么。到正月十五过了在给送回去。大楞也想不起他和娘在原来的老家时,是不是也这样。这些事过去很多年他也记不得了,毕竟那个时候,他才多大年纪啊。
跪在老爹的墓子跟前,大楞也是心里有很多想法。看看人没了,最后就剩下个土圪堆。再想想自己也是往老字上靠的人了。毕竟,他跟前的那几个小子一个个都大了,他能不老吗?他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想把对爹的想念都磕出来。磕完了,用红木盘盛起那个写着秦二货三个字的红纸,慢慢往回走。一道儿上他都在想,人这辈子就应该是个这样的活法吗?
三十后晌的营生就不多了,家里的女人们准备黑夜的吃的,老娘娘专门准备接灶王爷回家的东西。三个小子替他爹贴对子。
这对子是进成叫张老师寒假回家前给想出来,抄在纸上。他回来给写的。大楞认不得几个字,倒是待看人们写字。进成在那儿写的时候,他就不出声看着,也不打帮小妮。小妮叫了好几回都叫不动。进成年纪是最小的,可是字在弟兄四个里头写的最好。
也不知道是冬天天本来就很短,还是润成他们干个营生就慢,天看着看着黑下来了。润成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想着赶紧干完就能回家烤火了。他贴完最后牲口棚上的对子:多拉快跑后,扭身准备回窑里,眼里却瞅个人影在大门口站着,他到了大门口,没人!
他心想,没准是那个邻家的小娃娃们过年高兴开始瞎跑了,自己小时候也不是这样吗。他翻身往回走,他才刚刚迈上到上院的圪台,窑洞的门开了,他抬头,却发现里头没人出来。他紧走几步,到了门跟前。扶着门感觉见不对,这个门平常家人们拽开都挺吃力,紧的很,怎么能自己开开?难道窑里进去人了?不是,自己一直在院子里,有没人进来院子他会不知道?再说,窑里进去人,家里有宝成和进成窜进去窜出来,会没看见?
到底是谁?他想不见,也不敢和家里人说。大过年的,他不想吓着全家人。他定了定神,脸上颜色变了变,才往回走,这时,听见有人说:快关门,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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