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 队长起来,脚脖子里头有跟长长的东西,他看看,居然是人的一条膀子。手腕子牢牢握住他的脚脖子,怎么拨也拨不开。老汉说当时,就感觉那只手越来越使劲儿,脚脖子上开始叫箍的疼开了。他没法子,用带着的铁锨把开始铲这只手。
老汉都那么大年岁了,喝酒的本事还挺大。本来以为个一二斤的就能对付过去,看着喝了二斤,老汉还没有喝多的样子,反倒是越来越能说了。润成他们三个人也从老汉滴着口水的嘴里,不断的听到了过去发生过的事。
那天最后一批人都上来了,也没看见拽炭的十来个人。人们没当回事,当时是队长的老汉也没在意,回到住处还没有安生,有人就寻来了。队长以为是后生们下了工以后还在矿上的棚子里耍呢,可是等到寻自己家人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就是个二百五也知道,肯定是出事了,这么多人总不能一个都不回家得都去耍了吧。
到了窑口,来寻人的都跟在他后头。队长看看这些人,有的是来寻自己的小子,还有年轻媳妇来寻自己男人,有的是娃娃来寻自己的爹。窑口站的满满的,队长知道自己不下去不行,一来他是队长,二来这里头就数他对窑底下最熟。队长咬咬牙,自己感觉都是硬着头皮的,叫了几个人就往下走。
坐着那个铁笼子往下走的时候,随着吱吱扭扭的绳子响。队长也心呼弹跳起来,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寻见那十来个人,更主要的是。上头的人意思很清楚,他们寻到的是死人也是不好交代的。还有叫队长不放心的是,这几个跟着自己下来寻人的,到时候也还不知道能不能上去。
从上头往下走,也不知道是心里太乱,还是窑口到底下的这几十米确实是跟往常没出事的时候根本就一样。队长带着人没感觉出来什么地处不对劲儿,这倒是有一点好。他们这群人心里不再感觉害怕了。下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准备些什么能用上的,干脆就把平时用的家伙什带了几件。
老汉喝了一大口。狠狠拍了一下大腿,说球毛东西,带了家伙什有什么用,人家就没有叫你上来。。带多少用什么用。在跟前都等着听的三个人都不知道老汉说的人家说的是谁。都互相看了看,大概是底下那些死了很多年的人。
队长先带着人顺着他们动弹(就是劳动,干活的意思)的巷道,一道儿寻过去,没有。不光是没有寻到人,就是那十来个人身上拽着的大柳条筐子也没看见。来来回回寻了好多回,什么也没有看见。大家都知道了,接下俩肯定就是到其他巷道里寻了。有的人说了一句。我家里还有人得靠我养活,我不去行不行?队长看看这些人。都不大愿意寻下去。也是,人家也是有老有小的。为了寻已经是出了事的人,再搭上好几个人,不是划算的。老汉说到这儿,说跟着我下去的几个人,我都叫他们上去了。人家不接着寻,能说得过去。我得接着寻,再说我就是个光棍,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我把他们送上去了。
看看自己身跟前的东西,队长知道要不在这条天天来回走的巷道寻,就得到日本人时候开的巷道里去了。可是上回日本人炸的时候炸的很彻底。老汉说自己以为当时日本人只是炸塌了口子,没想见里头也埋了药,很多巷道口子都压得死死的。这也是解放后这回重新开窑时,检查了他放心的原因。
既然日本人时的那些巷道已经叫盖住了,他到底怎么才能进去?又到底从哪条寻起。队长横下一条心,朝着巷道相反的方向,大概旧巷道的地处寻过去。
旧巷道有很多条都叫盖住了,不过还是有些搅人掏开了。栓成插了一句问,是你们的人掏开的?老汉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条巷道到底从哪儿走,到哪儿掏去。再说,在窑底下的规矩你肯定不知道,在底下,哪里敢有人朝着自己不知道的地处去挖。除非是不要命了!矿长也说是,下头的说道很多,矿工们都有自己的一套说法跟干法。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不过没有人愿意随随便便就不听说胡来的。
老汉钻进了旧巷道,旧巷道他知道,低得厉害。他半猫着腰走,老汉个儿不低,他以为多少肯定是要磕碰住脑袋的,结果愣是没有。他慢慢直起腰来,伸手往上头摸了摸,居然没有摸到顶头。老汉说着站了起来,叫人们看他的个子。说实话,老汉年纪大了,有些背锅了,可是能看出来,年轻时也是个高个子。可是老汉不是说过日本人当时挖的巷道根本就没法叫人直着腰进去走吗?老汉说他也是这么寻思的。
自从进了这条巷道,根本没有那种以为地处窄扁而心里感觉憋屈。因为自己身上带着的玻璃罩子油灯也没多么亮,所以看不到四钻格拉是什么。反正到处是黑的:照不到的地处是黑的,就是照着的地处也是黑的。栓成弟兄两都没有到过窑底下,实在是想不来到处是黑的,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们估摸着肯定比东垴跟官庄那个堆台梁里头的圪洞里,更叫人受不了。
老汉在里头走了很长一圪节,不敢往前走了。当年他在过窑里,知道每条巷道大概有多么长。眼下的巷道远远超过了当时的巷道的深度,他开始扭身往回走。来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往回走的时候,才发现是个慢上坡。这叫老汉心里跳的厉害起来,刚刚幸亏自己停住了往回走,要不照着这么走,越走越深,闹不好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了。到时候闹不好在巷道最里头等着他的就是牛头马面。
往回走的工夫更长,都没有见过那头当时他爬进来的口子。老汉说自己当时有些慌了。这一慌,心口头的憋屈感觉来了。他叫憋的咳嗽了好几声。捂住胸口坐下歇歇,他跟自己说千万不能乱了心境。按理说。要是这条道儿是朝上的,走着就能离着窑顶上更近。
可是再长的道儿也得有个头儿啊,怎么就走不到呢。
矿长看着老汉喝完了瓶子里的底儿,还想听下去,摆手叫人给又送了些来。老汉说是喝多了,可是这个时候还能问矿长,要是喝多了不能看门怎么办。矿长我给你放一天假。赶紧说。润成说了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在转圈,你在一条绕着这条沟转圈的巷道了里走了又走?老汉说我开始也觉得是。可是我明明记得,日本人在的时候没开过这样的巷道啊。因为根本就没用,巷道哪有这么掏的?要是说后来人掏出来的,那也没有可能。这么长的巷道。得多少人多少人才能掏出来。炭是什么,就是石头!从石头里头往进掏哪有那么容易的。
这么说也不对,老汉像是给他们道故事一样,说你们谁都想不见是怎么回事。
老汉说自己歇了歇以后,脑袋好使了些。他想着再走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老毛病犯了。原来老汉这人在着急、害怕的时候就想尿尿。他站起来朝着一边就尿开了。灯照在地上,他看到了布日怪的事情。
在日本人还没走的时候,窑底下的巷道里根本就不会铺木板。日本人才不管你好不好拽。也就是说,窑里地上有木板的巷道。就是他们后来才挖出来的那条!队长心说自己不是从那条里头出来,送走了那几个不敢再寻下去的人,才钻进这条的吗?难不成,他们干营生的那条,跟他走的脚底下的那条是通着的?不对不对,队长马上就感觉见了不对,要是两条通着,没出事之前怎么没人知道?就连他队长也不知道?
看见了自己挺眼熟的东西,队长高兴了没个放屁的工夫就高兴不起来了。反倒是不敢走了,他用脚使劲跺跺木板,圪蹴下好好看看,没错,就是他们铺上的。木板没错,可惜这条巷道不是他们干营生的那条。要命的是,随着身子转来转去。队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边来,要到哪边去。他挠着脑袋转了好几圈,想出来个好法子。他又解开了裤带,使劲努了好几次,下身才尿出来不多些。尿到了木板上稍微流出去一圪节,就都进了木板里不见了。可就是这很短的工夫,队长看清楚了哪边高哪边低。
看清楚方向,他朝着高的那边走。走着走着,队长遇到人了。栓成说你寻见那群人了?老汉说,要是遇见就好了。
他走了没多大工夫,前头就来了一堆人。不光是人,这群人是带着白花花的光朝着他过来的。不过不是走过来的,而是爬过来的。润成跟老汉说,这些人可能就是我家老三在窑底下看见的那些人。老汉说大概是,这群人都是一个打扮。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打扮,只不过人人都是没穿衣裳,光个身子,趴在地上,慢慢过来了。队长不由得就给人家让开了道儿,不过这里头的人们也不是排成一条来的。有的人就朝着队长过来了,不过那个人慢慢穿过了队长的身子,走远了。不对,老汉说应该是爬远了。
老汉遇到的跟宝成遇到的是一样的,这叫润成以为很快就能知道更多了。老汉说自己当时愣住了,他看着从他跟前走的人们,发现都是些黑漆漆的脸,看不出来长的什么样儿。不过他很快就觉见他肯定是认得这些人,起码认得其中有些人。矿长朝地下吐了口痰,说那不叫你认得人,应该说叫你认得那些鬼。再说你怎么知道你认得?
老汉说了句,叫其他三个人都有些感觉笑人却吓人。老汉说这些趴着走的人,有的还跟他笑呢!矿长不是说黑漆漆的吗?你怎么能看见人家是哭还是笑?老汉说,有人冲着我裂开嘴,我都看见他白白的牙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食堂里的人营生干完了以后,也都围过来听老汉说。有人听着,悄悄说,老汉这些事都说过一万遍了。每回喝多了就拽住人说个没完,说的就像是真的,谁知道是不是他瞎编出来的!栓成听说了,心里有些疑惑。润成跟大哥说,不像是假的,因为宝成在窑里也看见了一群人,不知道从哪儿出来的。
笑归笑,老汉说就是遇见熟人,他也得想法子回到上头去。他承认,当时心里根本就没有在接着寻下去的心思。这倒是实在话,人到了那个时候,有几个还有心思再想别人的事。他慢慢朝着自己认准的方向走,没想见自己还正好遇上了自己要寻的人,就是那群不知道钻到了哪儿的十来个人。
队长看见了自己要寻的人,忘了,没注意看这些人到底哪儿不对劲。早就忘了刚刚发生的怪事,他过去就要揪住一个后生,问他们这么长工夫,都钻到哪儿耍去了。这一抓,队长使得劲儿有些大了,这个后生的衣裳叫拽烂了。按理说,衣裳都叫拽烂了,人肯定是该有反应的。偏偏没有,这些人根本就像是没看见队长在一边,只顾着自己往前头爬。队长再拽这个后生的膀子,结果把后生的膀子拽下来了。后生还是不搭理队长,一个劲儿往前爬。队长看看后生,再看看自己手里老长一圪节人胳膊,一下子就甩出去老远。
这十来个人,跟在那些黑漆漆的人后头,趴在地上,拽着绳子往前走,根本不搭理队长。队长就这么看着他们,朝着最深处爬走了。等他们走的差不多了,白花花的光也不见了。队长眼适应了半天,才接着灯看见道儿。他圪蹴下,寻见了他拽下来的衣裳片片,可是却怎么也寻不到拽下来的那圪节膀子。他心说,兴许是刚刚因为害怕甩的太远了,就到远处寻了寻,没有。回到他尿尿的地处,却没站稳叫什么东西给拽倒了。
队长起来,脚脖子里头有跟长长的东西,他看看,居然是人的一条膀子。手腕子牢牢握住他的脚脖子,怎么拨也拨不开。老汉说当时,就感觉那只手越来越使劲儿,脚脖子上开始叫箍的疼开了。他没法子,用带着的铁锨把开始铲这只手。
润成说,师傅你就不怕黑洞洞的看不机明,手上的铁锨没准头,把脚脖子给闹坏了。老汉说自己当时根本顾上了,一心想着把这只手闹下去。一点儿也不意外,脚脖子上真的破了。可是这一破,反倒是不疼了。也不对,流血能不疼吗?应该说是疼法不一样了。叫手箍住的那种疼法没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