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对于生活在长江流域的人来说,绝对是难以忘怀的一年。九八年的夏天,中国人民最大的敌人,就是长江特大洪水。
从6月份起,长江流域共出现3次持续大范围强降雨过程。第3次发生在7月末至8月末,在此期间,汉水流域的降雨量要比常年偏多2至3倍。
汉水,又称汉江,它是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江流经天南省西门市的东南部时,它也分出了一条支流,这条支流叫文武河。
文武河,全长60多公里,它是天南省西门市与龙泉市的重要分界线。文武河流经的中间区域有个乡镇,这个镇叫二河镇。
二河镇在行政上归属于龙泉市,它是龙泉市面向西门市的门户。也是连通东西两地商贸往来的核心枢纽,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二河镇为何叫二河镇呢?
这还得说到文武河了。文武河的流向是由北向南。北边是源头,与汉水相连。水由高处往低处流,故而从文武河流域的地势上来看,北高南低。但不知为何,也许是大自然的伟岸之力吧,文武河在流经二河镇这块区域后,竟然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流态。
二河镇的上游,其特点是河道蜿蜒曲折,河面宽阔,水势汹涌。水下乱石堆积,河底泥沙量大。
二河镇的下游则大相径庭。河道笔直不说,最大的特点主要有两个:一是水很深,另一个就是水很安静。
也正是发现了这一奇特的现象,八百年前,生活在河道两岸的黎民百姓,给这条汉水的支流取名为文武河。
二河镇上游以北的河段,叫武河。二河镇下游以南的河段,是文河。文河、武河的分水岭在各朝各代都有不同的名字。新中国成立后,考虑到这片区域的独特性,于是直接取名为二河镇了。
由于武河常年洪水泛滥,所以武河两岸杂草丛生,荒无人烟。武河往东延伸的龙泉地区与武河向西延伸的西门属地,均是两个城市的贫困区域。
但文河不同,文河两岸十分适宜人类的居住。翻开史册不难发现,二河镇所在的区域,历来都是龙泉市的人口大镇。与二河镇毗邻的西门市走马镇,他们的情形,同样亦是如此。
古往今来,生活在文河两岸的百姓,或多或少都拥有文河独特的气质,内敛。他们做事稳重,头脑灵活,所以文河人能挣钱,而且生命力旺盛。在风调雨顺的年代,这片土地曾出现过不少大地主、有钱人。
不过成也文河,败也文河!
由于与武河乃是一脉相通,若是遇上平常时期的洪水,依靠二河镇北边的水坝与东西方向绵延数十公里的防洪堤。这种小型天灾,就能顺利地度过。等洪水退去后,文河周围的百姓,也依旧能安居乐业。
可若是碰上像1931年、1954年这样全流域型的特大洪水,文河百姓那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有考据可查,每经历一次特大洪水,二河镇就得重建一次。正因如此,富商、豪绅、地主等家大业大的主,他们在大自然不可抗力的作用下,也只能望风而逃、望水哀叹了!
从历史角度上讲,文河水既能滋养百姓,也能毁灭生活。所以千百年来,文河人对文武河是又爱又恨!
但奇怪的是,每一次遭遇劫难之后,几乎很少有人会选择背井离乡地离开文河!所以就有人猜测,难道是因为文河人懂得感恩吗?
又或者说,人类是傍水而居的,百姓们离开文河就无法继续生存。可这根本就说不通,要知道普天之下并不是只有文河水能养人的。
于是曾有自诩为哲人的文河人解释过这种现象。老百姓对文河不离不弃的根由,是因为文河有取之不尽的自然资源。
这里土地肥沃、渔业物产丰富,择居于此,百姓的生活就有了根本保障。不过若说仅仅是基础保障,恐怕是达不到鲜有人走的神效!
神效如何练就,那就不得不提现如今二河镇的支柱产业了,沙石资源开发。石是次要的,主角是沙。那么沙石又从何而来?对,你没猜错,正是武河!
聪明的文河人早就把贪婪的目光瞄向不宜他们居住的武河。随着造船业的飞速发展,挖沙船的效率也得以大幅提高。
自近代以来,武河的沙石资源开始被大规模地开采利用。仅沙资源而言,因沙产生的经济利益就难以估量。尤其重要的是,武河虽不适合长途运输,但别忘了二河镇所处的地理位置。水路不通,陆路可是畅行无阻的。
但沙子,不可能永远采之不尽吧?
正是败也洪水,成也洪水呀!
洪水猛兽,在劳动生产者眼中是杀人如麻的魔鬼。粮农、渔民、果农…无一不对其深恶痛绝。
可在商人眼里,每一波洪峰,表象上是大浪滔天,可浪潮汹涌的深处,却有着数不尽的黄金。这种黄金,就是洪水退却后残留在武河的河沙。
每一次洪水来犯,普通农业者叫苦连天之余,大多只能选择避其锋芒。而善于洞察商机的商人,他们需要做的只有一点,大浪淘沙。
如此一来,久而久之以二河镇为中心,以沙资源为支柱产业,一条集挖掘开采、加工销售、装卸运输的产业链条逐渐形成。到1998年初,改革开放即将年满20周年之际,二河镇沙产业的名声,在天南省那都是响当当的!
只是如此大的一块蛋糕,就那么容易吃得到的吗?
人性的贪婪决定了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会出现丛林法则。何为丛林法则呢?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适者相争,更强者留存。
据1996的人口普查数据显示,二河镇管辖村庄40个,平均每个村庄一千五百人。再算上城镇户籍的常住人口五千余人,二河镇的总人口就是六万五千多人。而据相关部门统计,截止到九七年年底,二河镇从事沙产业相关的人,就已经达到一万余人。
一万人的规模不算小了吧,但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没有人天生认为,文河就一定是生活在文河岸边的人所独有的。当一个地方有利可图时,蜂拥而至的不只是阿猫阿狗,还有各路牛鬼蛇神。
尤其是等百年难遇的洪水退去,当二河镇的重建工作兴起之时,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物就陆续登场了。
每一个村庄都是一股强劲势力,五千多余常住人口划分成数十条地头蛇。你方龙盘,我方虎踞。你有大刀,我有阔斧。
开采有开采的战场,加工有加工的血拼,运输有运输的你死我活。
谁能成最强者,谁就能称王。谁能依附最强者,谁就能生存。
外来的人物,你若真的是个人物,你想分到一杯羹,你要获得一亩三分地,你就必须得杀出一条血路。
利益高悬当空,人心贪欲不灭,四方豪强云集。明争暗斗的战场,就在文武河的中心区域,龙泉市,二河镇!
事实上纵观中国五千年历史,王朝更替、政权相交,其实等的就是一个势力大洗牌的机会。而对于九八年蛰伏在二河镇的众多中小势力来说,隐忍数十载后,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而这个机会,正是九八年的特大洪水。
九八年的洪水,既验证了人类的渺小,也见证了人类的强大。
在滚滚洪流面前,渺小是因为偌大繁华的乡镇,说没就没了。强大则说的是镇子说没就没了,但人却活了下来。
一件事,能够证明人类的强大。
在灾难来临之际,二河镇的所有势力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在面对共同天敌时,他们必须放下彼此间的恩怨与芥蒂。如果有哪一方背离此约定,那么这一方势力将会遭到群起而攻之的下场。
九八年的夏天,文河的所有百姓,在党和人民政府的领导下,在人民子弟兵的英勇搏击中,他们坚持到了最后。洪魔退了,他们胜了。
而不得不说的是,在这次特大洪水泛滥成灾期间,物质损失虽然无比惨重。但一个人都没死的结果,却让文河人再次创造了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奇迹。
只是从抗洪前线解散之日起,另一件事,却再次验证了人类的渺小。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大大小小的势力暗地里摩拳擦掌,数不清的人,死在了看不见硝烟的沙场。
不久之前,大自然的毁天灭地之力,都没能吞噬掉任何一个文河人。可再看现在,区区一河黄沙,就能埋没无数文河好汉的尸骨。每一缕文河英魂被黄土野草掩埋,似乎都是人性在利欲面前的一次完败。
经历过太多次磨难后,愚者会变得麻木,而智者会选择释然。文河人显然是聪明的,他们看透了老天爷是公平的。当上苍赠予你一河好水时,它必然也会附带上巨大的水患风险。
他们也渐渐懂得,自然界里没有一件事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也没有任何一件事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这样一想,人心也就淡然了。
于是乎,洪水退却,元气大伤后的恢复过程虽然漫长,但文河人、二河镇的人并没有怨声载道。安分守己的乡民默默地开启了艰辛的重建之路。
有人负责清淤,有人负责免疫消毒,有人负责规划建设,有人在安抚民心……当然,也有人在刀光剑影!
林刑,林家湾霸主。1955年生,生得一副粗眉国字脸。早年做过木匠,一把铁斧在他手中使得是出神入化。因为人忠厚老实,打小就受人欺负。22岁时,刚过门不到一年的媳妇就跟外村的地痞无赖勾搭上了。
林刑碰巧撞了个现行后,一怒之下,两斧朝男,一斧向女,三斧失两命。自此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在族中长辈连同村支书托了无数关系,并花光林家所有积蓄的情况下,林刑仍然在牢房里呆了八年。
十年磨一剑,八年催人变。当30岁的林刑踏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他对自己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从今往后,谁要再欺负他林刑,谁要是敢骑到他头上,他就让谁活着比死还难受!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十三年的光阴,谁能想到林刑这一路走来,到底经历了什么?而今43岁的他,不仅是林家湾村最具威望的首富,更令人惊叹的是,他占据了二河镇私营运输市场的半壁江山。
穿上衣服,林刑在林家湾乡亲眼里,除了与年轻时的性情有所变化外,纵然他如今飞黄腾达了,但他依然是林家重情重义的一名中年汉子。
这些年,林家湾村的男人在农闲时,林刑会带着他们跑运输。男人们所得的钱,林刑不但分文不取,连用车的租金也不用付。
这些年,林家湾村家家住上了小洋楼,家家用上了电话机,家家看的是黑白电视。
这些年,林家湾村的乡亲爱他,敬他,仰慕他!小辈的人尊他一声,刑叔;平辈的敬他一声,刑哥;老一辈的人,仍叫他刑小子。
这些年,林家湾村强势成为二河镇十个最富有的村庄之一。而林刑,他是林家湾村不折不扣的神话。
可脱掉衣服后呢?
密布交错的刀疤痕,血淋淋地宣示他在二河镇的江湖地位。坊间流传,二河镇有位手持铁斧的狠人,而这位狠人正是,霸斧林刑。
林刑31岁时,无意间救下了险些遭到流氓分子强暴的王春芳。王春芳时年21岁,是镇卫生院的一名年轻护士。
林刑32岁时,身中数刀的他,在急症室平躺了三个月。凑巧的是,这三个月一直都是一位叫王春芳的小护士在精心照看着他。
林刑33岁时,23岁的王春芳愤怨之下选择与家人恩断义绝。最终她义无反顾地嫁给了这个世人眼中的黑道分子。
林刑34岁时,长子林天,睁开了他辉煌人生的第一眼。
林刑43岁时,次女林霜,正等着光临这个陌生的世界。
1998年9月初,二河镇卫生院率先从洪灾中恢复过来。1998年9月9日,二河镇卫生院205室的产房里,住进了两位待产的孕妇。
一位是33岁的本院护士长,王春芳。一位是来自二河镇水花村的一名21岁女子,这位女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她叫水莹。同样身为待产妈妈,王春芳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小自己12岁的清秀女子。
水家原本是没有经济实力入住205室这种vip贵宾产房的。9日上午,正当水莹的二叔水虎忙于办理住院手续时,王春芳在卫生间遇见了呕吐十分严重的水莹。
出于女性的关爱和医护职责的使然,王春芳走上前对水莹提供了许多生育方面的指导。可没想这才刚聊上,两人之间就生出了相见恨晚的感觉。
于是在王春芳的强烈邀请下,水莹的家人推脱不得,最后实在没办法地住进了205室。就这样,水莹一下子成了王春芳的待产邻居。
“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你这瘦弱身子是怎么挺起这么大个肚子的……也难怪你临产反应比其他妈妈都要强烈!水莹妹妹,够辛苦的吧?”
“还好啦!这要多谢我二婶这大半年无微不至的照顾了!”水莹握着二婶的手稍稍加了力。紧接着她话锋一转,恭敬诚恳地对王春芳再次谢道:“当然也非常感谢王姐的慷慨帮助!”
“哪有什么帮助不帮助的,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这个妹妹!”
水莹一番谢语让王春芳很是受用。这些年虽说她不愁吃不愁穿的,可割舍掉亲情关系后,实际上她过得挺寂寞的。十年过去了,到现在依然没有人理解她当年的决定。如今当她遇见水莹,她发现她似乎找到了一个能够宣泄心中情绪的人,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投缘吧!
“我这肚里是个女娃,你也照过b超了,你的是个男娃…哎!你说咱俩的娃要是能同一天生,那该多好!再定上个娃娃亲什么的,那就喜上加喜了!”
王春芳与水莹以及水莹的二婶辛小梅,相处短短两日时间里,三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邻居、好姐妹。
“春芳妹子,我也这样想的啊!你说这傻孩子她偏信生小孩就得顺其自然地顺产。好说歹说也不要剖腹产,你说气人不气人……你啊,你还笑,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辛小梅越说越来气。水莹自打怀上娃后,不管妊娠反应多强烈,她这宝贝侄女,那是一个苦字都舍不得叫,一滴眼泪都没流过的。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图的是个啥,大家就是心疼她心疼地紧。可这丫头就认个死理,你劝她,关心她,她就对你一个劲地傻笑。久而久之,也就没人能说得动她了。
当然有一个人的话她一定听,可这个人除了9号那天来过一趟卫生院,现在不知道在哪发酒疯呢!辛小梅每想到此,都是一阵无可奈何的唉声叹气!
“我的好妹妹,你二婶的话说得在理。你二婶和我都是生过娃的人了,也都明白这生娃的不容易!再说以你男人那体型,你肚子里的娃绝对小不了。做姐姐的我不会劝你什么,我是怕你生不下来啊?”
王春芳仍然抱着一丝期望,她不想这个刚认识两天的妹妹因为坚持要顺产一个小孩,而有可能导致自己丢了性命的惨剧发生。而这种事,在九十年代的二河镇,不是没发生过。
“王姐你见过我老公啊?”
谁想水莹这丫头居然完全无视自己的好意。王春芳顿时好气又好笑,“你刚来那天,你在卫生间吐得厉害,我进去时,刚好看见一个大高个子蓬头垢脸地靠在男厕所外墙上,而且他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女卫生间。你要说他那眼神,他不是你男人,他难道是个变态啊!”
“哈哈…”
水莹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她眼角却不自觉地流出了两行热泪。
谁能想到王春芳随口的一句玩笑话,会让水莹的心像吃了蜜糖一样甜。谁能想到一贯举止得体的水莹,居然会情绪失控到无法自己。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吧,
整整一年了,
一年的时间里,
他似乎再也没有跟自己说过交心话,再也没有关心过自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