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我们的机会就不平等。”朱由检淡淡道,“可是我尊重她的选择。”
“她住在我这里,按理说我应该是近水楼台。所以你先去吧,你明日去找她说吧。”
段寒看着他平静的神色,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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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一个音符从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流淌时,就已经极尽哀厉。
明明是那样清秀的一张脸,却偏偏有着那样一双妩媚的眼睛。尤其是在她笑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绚烂了起来,像是漆黑的屋子里突然有了一束光明。然而当她潸然地对他说“不喜欢”时,那双楚楚动人的眸子却也变得那么刺眼。
想必段寒已经什么都说了吧?
她拒绝他,是否是因为她已经选择了他?
他的手不断拨弄着琴弦,那日与段尧比赛时的那一曲《十面埋伏》,众人只道是凄凉无比,其实远比不上她在他琴房弹奏的那一曲。
歌声比琴声更为凄婉,人却比歌词更要悲伤。那一首曲子,虽然她没有明说,可是字字珠玑,声声哀切,分明都是为他。
难道是他会错意了吗?
朱由检凭着脑海中的记忆继续弹奏着,他闭上眼睛,一片黑暗之中,似乎又看见那个明媚动人的人在唱着:“半城烟沙,随风而下。手中还有,一缕牵挂。只盼归田卸甲,还能捧回你沏的茶”
那样的眼神,极尽悲悯,怎么可能是他会错了意?
虽然她经常躲着他,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可是他仍然是能感受到她对他的不同的。
他怎么可能会错意。
第一次他吻她,虽是因为怒气,可是他却感受不到她的抗拒。方才那一吻,更是主动的回应,是深沉的感情被挑起。
她是不爱他,还是不敢爱他?
手猛然收回,原本的一个颤音变得粗犷难听。朱由检回过神,看着飞龙琴上那根欲断的琴弦。
却又想起弹《十面埋伏》前,众人都以为她是生了怯意而不敢弹奏,而他从她的眼神和动作中却看见了满满的怜惜。他猜到她准备的那一曲会断弦,定是一首名曲。他担心她临时换曲,不愿意错过,因此以眼神示意她不必担心那把断弦的琴。
她果真没有换曲。
即使是有了心理准备的他,也没有想到竟然是《十面埋伏》。
她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惊喜,一次又一次的惊艳。
可是她却不爱他
朱由检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飞龙琴,眼神却飘到了对面的那把翔凤琴。翔凤琴被一块红色的布遮盖着,长时间无人弹奏,已经堆积了厚厚的灰尘吧?
他几乎能听见翔凤琴的悲伤。
翔凤啊翔凤,何时你才能回到属于你的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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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乾清宫——
门外传来阵阵的脚步声,朱由校心中一动,他放下手中的雕刻刀,从凳子上一站起来。门被轻轻推开,女子容颜清丽,却是说不出的苍白。
“参加皇上。”杨清一简单福了福身,面色平静。
朱由校一怔,原先准备好的说辞卡在了喉咙。“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昨儿晚上没睡好,让皇上见笑了。”
朱由校深深地皱起眉头,“我说过了,如果没有他人在,你不必叫我皇上。”他指了指手边一个未完成的木雕,“这个时候我不是皇上,我更不需要这个时候身边有一个彬彬有礼的人。”
言罢,他又迫不及待地将刚才没说的话说出来。“对了,你前几日不曾来,我按你的构思让一个侍卫带着我的一个手雕去了市场。”他眼中是藏不住的兴奋,“你猜他们起价到了多少?”
杨清一心中藏着的几分埋怨在见到他如孩子般的这副面孔时,忍不住消散了几分。她心中叹气,挤出一个微笑,配合道:“我猜不到,是多少?”
“近千两!”朱由校得意地笑道,“这还不是我最得意的作品!”
杨清一淡淡笑着,她对古代银钱的计算,止步于上课时老师说的“大米换算法”。想来这里的一千两银子,放到现代大概也是有几十万人民币的吧?更别说三百多年后流传的作品要多少钱了。虽说天启将她留在这里,美其名曰是共同木雕,实际上大多数时候她只能干看着而已。在这位赫赫有名的“木匠皇帝”面前,她也只是一个门外汉。
“所以宫人们的夸赞并非只是阿谀奉承,而是皇上确实当得起这一份赞誉。”杨清一指了指地上的木屑,“这是你的劳动成果,我不是在拍马屁。”
言罢,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朱由校是得到中肯的认同之后的愉悦,然而杨清一心中却泛起了丝丝悲凉。
换成往日,她一定会调侃他几句,然而当她得知他的心思之后,她却再也不敢了。
她将规矩全然抛却,他却丝毫不生气。身为天子,性子再如何随意,在这个位置上呆得久了,总会生出一些天子之威的。
若不是存了别的心思,怎会一再容忍?
杨清一仍然维持着微笑,她看着朱由校的笑容,似乎并非是伪装。她心中一沉,虽然段如是和朱由检先后都警告了她,她却始终存了几分侥幸。如今看来,也许她再也不能逃避了。
这紫禁城,枪打出头鸟,她已经小心翼翼,可是人不可能做到完全的理性,更何况她本身对这段历史就有着钟爱和怜惜,她已经很克制自己的感性了。
然而这感性似乎却害了她。
她在这皇宫之中已经处处受人瞩目,她又该如何离开?
杨清一悲哀地想着,难道说在这紫禁城中生存,必须做到完完全全的理性吗?
可是若是那样的话,还算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吗?
随后杨清一简单地跟朱由校聊了几句,然而她全然没有心思,只是附和两句,朱由校也觉得没有什么意思,看的出她心不在焉,便早早地让她回去了。
杨清一走回去的一路上,又零零散散遇见几个小宫女争先恐后地喊着“杨姑娘”,从前她不觉得什么,甚至有些狐假虎威的洋洋得意。此刻却完全变了味,不禁想象到也许哪一天会变成“娘娘”,她一阵恶寒,加快了脚步,不敢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