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忽然一下子停了。
杨清一还来不及有反应,就听得外边的车夫担忧的声音传来:“公子……”
段如是心头一凛,弯腰上前拉开帘子。马车已经稳稳当当停在了宫门前,然而宫门前的侍卫却不似以往般点头哈腰地放他的马车进去。原本的侍卫站在一边,见段如是出门,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眼。
因为,有一群紫衣太监,将他的马车团团围住。
段如是眯了眯眼,这些人分明就是魏党。
居然敢将他的马车围住……
他微微缩回身子,对着仍在马车中的杨清一嘱咐一句“别出来”,又转过头看着为首的大太监,似笑非笑。
杨清一强自镇住心神,方才段如是那一眼,分明是担忧与焦急。
便是心再大,也能嗅出外头这不寻常的气氛。
“段公子。”马车外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带着三分敬怕,三分幸灾乐祸。“今日又进宫来拜访信王吗?”
杨清一的心微微一沉,一个太监也敢用这样的口气跟段如是讲话吗?她皱眉,静静听着段如是的回答。
“公公可是东厂的人?”
“正是……”
“那么公公究竟有何贵干?本公子今日还有要事,没有功夫与公公闲聊。”那人正笑着回答,段如是却忽地冷冷打断,不似他往常的温雅。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监而已,就算是魏忠贤在他面前,也不见得敢如此嚣张。
这是什么人,便在他面前狐假虎威?
太监的脸色白了几分,围住马车的一众太监似乎也被段如是难得外泄的威严震慑了几分,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
“段公子!”太监见状,忽然涨红了脸,似是恼怒。“奴才大胆问一句,那妖女可是否在你的车上?”
马车上的杨清一忽然浑身一震,“妖女”这两个字让她的大脑有些发麻。
妖女……说的可是她么……
“妖女?”段如是也微微提了声音,不怒自威。“本公子车上可没有什么妖女。你一个奴才,说话可要小心了!”
“段公子请息怒。”太监似乎没有丝毫惧怕,语气反倒更为张扬。“奴才说的妖女,便是勖勤宫中那个所谓新来的宫女杨清一。”
太监顿了顿,忽然轻轻笑了两声。“今日此女跟着信王出了宫,逛了不久后,又去了段公子名下的茶楼。接着信王回了宫,段公子你与此女去了赌坊,半炷香之前返程回宫。”他将杨清一今日的行程说的丝毫不落。“段公子,是也不是?”
段如是忽然哈哈笑了几声,“你倒是有不少小道消息。”一瞬间,他又敛了笑意,整个人如他的名,散发着丝丝寒气。“我若说,她不在呢?”
杨清一的心一紧,她知道,段如是已经动怒。他的地位在皇宫,在整个北京城都举足轻重。她虽然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东厂对她的恶意却是不言而喻。
或许,就像段如是所说,“就是今日”?
魏忠贤之前所有的沉寂不过是一种积蓄,只是为了今日这一刻?
若真是这样,魏忠贤一旦选择了出手,就不会给她留有余地。
可是,当碰上段如是时,又如何呢?
若是他执意保她,又当是怎样的局面?
杨清一忽然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拉开帘子,看个究竟。她咬了咬下唇,抬起的手,终究还是放下了。
“段公子,这不是凭您一句话的事情。”太监看了看周围的众多手下,“究竟在不在,怕是要耽误段公子一些时间,让奴才们看一看……究竟在不在了。”
“你敢搜我的马车?”段寒冷笑一声,“你凭什么搜我的马车?便是魏公公在此,我的东西,我的人——”
他忽然拖长了声音,然后一字一顿道:“他也碰不得。”
杨清一的鼻子忽然有些酸。
她一直都知道,朱由检是个护短的人,尤其是起初她对朱由校的不屑这件事上。
而段如是似乎一直都是那个和事佬,他知晓她的心思,明白朱由检的心意。他一直化解着所有的误会矛盾,即使是,他也喜欢她。
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一直不明白。
因为爱情,在她眼里,始终是自私的。
她才会始终都只是把他当作知己。
段如是与朱由检是好友,可是他们却一个暖,一个冰。明明看起来是如此极端的存在,却偏偏走到了一起。
她原先有疑惑,后来才发觉这两个人其实是一样的。
他们一样喜欢王维,一样喜欢音乐,一样喜欢自由。
一样的戒备心强,一样的不肯轻易相信别人,一样的……护短。
之前不管是朱由检的暗示,还是张嫣的明说,甚至是最后段如是亲口告诉她,她也其实没有真正意识到他的感情。
如今,他明明白白的护短,她才有些懂了。
“段公子,恐怕这就由不得您了。”太监笑着说,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卷明黄色的东西,“这是皇上的意思,段公子,需要奴才宣圣旨吗?”
“这样可就没什么面……”那一个“子”字还不曾来得及说出口,忽然见得这白色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个身影。
女子淡淡笑着,却让人觉得无比寒冷。
“这位公公……”杨清一挺直了胸膛,“可是在找我?”
“清一!”段如是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
“我不想让你为难。”杨清一转向他低声道,然后又扫视一圈众人,“既然有圣旨,那自然要依圣旨行事。”
“哼。”为首的太监冷哼一声,忽然拔高声音,尖声道:“给我拿下!”
一瞬间,最近的两个太监一下子抓住了杨清一的手臂并向后用力,她的背在这样的大力之下被压得微微有些向下,她用力挺直了身子,扬声道:“我无惧无求,你又能奈我何?”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太监哈哈仰天大笑几声,“希望你到了东厂,还能这么傲。”
“段公子,奴才就此退下了。”太监微微低头,神态却无半点尊敬。他转过身,朝着皇宫的方向大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