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的脸色微变,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再提起这件事情。
杨清一却恍若没有看见每个人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道:“那日我被推到集市上,一日不曾喝水吃饭,身子更是乏弱,又是冷又是热……然而那些百姓们却不会管这些,他们相信统治者说的话,所以他们认定我确实是妖女,我是导致一切灾难的人。他们用最恶意去揣测我,用他们平生所能想到的最歹毒的词汇骂我,甚至最后群起而攻之。”
“九千岁,你猜我当时是什么感受?”杨清一笑意盈盈,语气轻快。似乎不是在回忆她曾经的苦难,而是在讲述着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与她毫不相干。
魏忠贤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等待着她的下文。而朱由校听了这些,面上逐渐浮现出羞愧之色,可仍要维持着他作为皇帝那可怜的尊严,只是绷紧了嘴唇。而段如是眼中更是怜惜与自责之色,似乎想要牵住她的手,给与她一些力量,可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九千岁觉得我一定很委屈、很不甘吧?可恰恰相反,我并没有这么想。”杨清一的语气很柔,像是在讲述一个甜蜜的故事。“我当时只觉得那些人很可怜。自己的家人、家庭,被那些天灾毁坏,可是却没有一个出气的办法,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将怒火发泄于一个……别人找来的发泄物身上,并且毫不怀疑地相信。而这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种表现,因为他们不敢面对真正的现实。”
“然后九千岁这个问题就一直在我的心中徘徊着……历代君王要保护的人就是这些人,这些愚昧的人,这些可怜的人。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能对一个最无辜的人如此,那么人之初,是性本恶吗?那为什么还要守护他们?不可否认,公公的这番话,确实让我的心彷徨着,甚至起了厌恶的念头。”
大殿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想要打断她。
“可是后来,我又想着,如果换成是我,如果我是他们,当我身陷沼泽,没有自救的办法,甚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无可奈何地离去……我会不会崩溃?会不会丧失理智?如果届时有一个妖女也在我面前,我会不会跟他们一样,将所有的怒火发泄?我一直想着,似乎我并不能肯定地说,‘我不会’。”
“那么既然如此,我跟他们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我们所处的为之不同罢了,倘若易境而处之,或许我做不到高高在上地审判我自己。孟子说‘人之初,性本善’,可人性似乎并不能经受考验,这一次就很能说明。荀子又说‘人之性恶’,可似乎在逆境之中父母仍然会保护着自己的孩子,看见即将饿死的人,我们还是会向那人递一个馒头。”
“所以魏公公,你觉得答案究竟是什么呢?”
“……杨姑娘说这么多,究竟是什么意思?跟你说为皇上考虑之事,又有何干?”
见魏忠贤不答反问,杨清一轻轻笑了笑。“自然有关,公公莫要太急了。其实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公公,我对于这个问题,最后的答案罢了。”
“既然易境而处,我或许也会如此,那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谴责那些百姓?所以说,根本没有什么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一切的一切,也不过是‘性相近’三个字而已。我们都是一样的,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历代君王都竭尽自己的力量去守护他们的原因。因为我们的本性一样,只不过所处的地位不同。站的越高,自然所背负的责任也就越大。”
“百姓所受的苦难,其实与我们息息相关。奴婢不相信上天会帮助我们,更不相信有什么所谓菩萨神仙的存在。奴婢看到的,只是所有百姓的疾苦而已。”
“皇上,您认为呢?”
朱由校被这长篇大论搞得有点呛,他素来最讨厌那些个大臣在他面前说一些文邹邹的东西,只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些东西居然是从一个宫女的口中说出,更别说,这些话似乎与他听闻的大道并不相同。他看着杨清一的眼神,犹豫地还是点了点头。
“所以皇上,皇上作为一国之君,又怎能只是简单地找一个妖女,让百姓们发泄心中的怨气呢?这根本是治标不治本的事情。倘若皇上不作为,灾难只会越来越严重。届时,皇上就算再找出十个八个妖女,百姓也都不会买账了。”
“你说这么多,是否心中已有良策去解决?”朱由校问道,虽然他问出这个话,他自己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可是似乎,很多事情到了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身上,就什么都能解决一般。朱由校没由来地生出一股子信任,他从来不理朝政,这些事情他从来都只是交给魏忠贤去打理而已,没有想过自己要过问,这一次,似乎也有些不一样了。“如今多处灾难委实有些严重,尤其是蝗灾,更是难以控制……你有什么想法?”
“回皇上,奴婢确实想到了一些良策,能确保缓解灾情,让百姓们走出疾苦。”
朱由校和魏忠贤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杨清一这所谓的良策的言下之意。“你有什么条件?”
“皇上果然是个爽快的人。”杨清一挺直了胸膛,抬起头直视朱由校的眼睛。她一字一句地道,“我要当天女。”
所有人皆是一愣,似乎都没有想到她居然提的是这样一个要求。
居然是为了她自己?
杨清一面带笑容,眼中却是无尽的寒意。
她自从穿越以来,始终不想置身其中,不想让自己卷入这场漩涡。可是似乎这一切的一切,都并不受她的主观意识所左右。她即使再不愿,也已经无可避免地卷入其中。
这皇宫之中,处处都是陷阱。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没有什么人是可以一直救她的,自从这一回,她彻底想通了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