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田氏倒也是个机警人物，虽然进府以后这么些日子，也没有见过朱由检，但是只是方才的几眼，就已经辨别出了他们二人之中，哪一个是真正的王爷。而且，也猜出了他的身份。
“起吧。”朱由检淡淡道，“你就是田氏？”
“回王爷，正是。”田秀英的声音很是温柔，“王爷和段公子，要不要进亭子坐一坐？”
“好。”
三人在这小亭子里的石凳与石桌前坐了下来。田秀英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笛子与琴，朝着一边的奴婢挥了挥手，“忍冬，把这琴拿下去吧。”
“慢着。”朱由检连忙道，“让本王看一看这把琴。”忍冬住了手，又退回了一边。而田秀英则是又急忙道：“王爷……还是让妾身先调一下音吧？”
朱由检抬起头，看着她，她莞尔一笑。“这把琴跟着妾身的时间有些久了，总是需要调音。方才妾身弹奏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准了。”说着，她便立刻动起了手，几个娴熟的动作便完成了调音工作。调完以后，她又轻轻弹了几下，这才松了手。“好了，王爷。”
朱由检看着她一双纤长而又白皙的手熟练调音的动作，心中的赞许又多了几分。看得出来，这确实是一位真正爱乐的人。他并没有真的去看琴，“方才本王听你的琴声与笛声，甚是惊艳，所以这才不由得寻了过来。尤其是你的笛声，恍若裂石穿云一般，当真是绝妙。”
“多谢王爷夸赞。”田秀英的脸上依然是温柔的笑容，却也看不出半分因为自己的丈夫夸赞自己而生出的欣喜。“只不过是一点妾身的爱好罢了，上不得大雅之堂的。”
“诶，王妃莫要过于谦虚了。”段如是笑了笑，“在下对这笛子也有几分了解，王妃这样的笛声，若是还登不上大雅之堂，那么皇亲贵族，怕是无乐可赏了。”
“妾身不敢。妾身倒是多次听闻过，段公子的笛子是京城一绝，段小姐的琴声更是被誉为京城第一名琴。妾身仰慕已久，不敢班门弄斧。”
“王妃真是……”段如是正要回答，一边的朱由检却忽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段如是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一个白衣女子，正静静地站在小道中央。阳光从她的背后照过来，她的整张脸都暧昧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段如是也一下子站了起来，却楞在了远处，不知该不该上前。
田秀英见朱由检和段如是都是这么大的反应，不由得有些发愣。她也同样缓缓起身，看向了杨清一。虽然她看不清楚究竟是谁，不过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考量。况且这女子身上这样的气质，除了那位传说中的天女姑娘，还会有谁呢？想到这里，她便朝着她，微微一笑。
杨清一扫视了这几人一眼，目光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的很短，像是漫不经心、毫不在意。
她朝着众人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她渐渐走出阳光直射的那一片区域，脸上的轮廓与线条也逐渐清晰明朗了起来。她淡淡笑了笑，除此之外，脸上也再也看不出其他情绪。“怎么大家看到我，就都站起来了？我方才出来散散心，老远地就听到王妃的琴声，一时惊叹好奇就追了过来。”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段如是，“倒是没想到，你们也在这里。”
“清一，我跟由检也是听到王妃的琴声，才跟了过来。”段如是看了一眼始终一言不发的朱由检，连忙解释道。
但是杨清一却并没有要跟他们追究这个的意思。
她转头看向了一边没说一句话的田秀英。
即使是早就听闻，再见到这个传奇般的人物，依然会觉得惊叹。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确实是会有一个处处完美的女子。
你佩服惊叹，可你也嫉妒失落。
“天女姑娘。”田秀英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笑。
“杨清一，我的名字。”杨清一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回，回以一个同样的笑容，“王妃若是不介意的话，便也随如是，直接叫我清一便可。”
“清一。”田秀英也没有忸怩，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田秀英。”
杨清一点了点头，“早就听闻过你，百闻不如一见。”她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
“看你们的口气，倒不像是第一次见，像是认识许久的老朋友一般。”朱由检忽然出声，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几分。“干嘛都站着？坐吧。”
几人笑了笑，依次落了座。
“如是。”杨清一笑着喊了一声段如是，“方才我听秀英说，她仰慕你的琴声已久，今日大家也都算是在音乐上找到了知音，索性就敞开怀，尽兴个够吧。……好久没有听过你的笛声了，你带笛子了吗？”
段如是也没有推搡，似乎也很是高兴。他从袖中拿出一把翠绿色的笛子，淡淡笑了笑，就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音节也不过只流淌了几个，朱由检的眼底就已经有了淡淡的笑意。他看了一眼田秀英，又指了指琴。随机便拿过琴，弹了起来。
一笛一琴，美妙的旋律互相缠绕着，一瞬间就将人带去了深山幽林流水边，空灵而又壮阔。
杨清一看着眼前两个翩翩公子，从长相到外形，这两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他们是最互相懂得的那个人。
京城多少未出阁的女子都倾慕着他们呢？这样的一对知己，当真是人生最大幸事。
她忽然想起，朱由检曾经告诉过她，从前的段如是与他，经常琴笛相和。其实不仅仅是音乐上的共鸣，更是思想与灵魂罢。
经历了多少事，这两个人又再一次合奏了啊。
这一曲《高山流水》，或许再没有两个人能合奏出这样的动人心魄了。
钟子期，伯牙终生不复鼓琴。
这明明是很美的一个场面，让人心中都忍不住生了宽慰和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杨清一却忽然觉得有些难受。
下一次他们的合奏，又会是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