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屋子里,一个男子逆着烛火,静静坐在那里。他的面容看的不太清楚,却依旧让人感受到他的疲惫。只有微弱的烛光和他的嘴唇位置平行,看得出他的嘴又干又涩。自进了宫,朱由检便没有喝过一滴水,也不曾吃过袖内之食。
长时间坐在这里,没有人与他讲话,他也不开口,上唇与下唇之间被一层粘膜紧紧粘住……他便就这样不吃也不喝,倒不是他真的不饿不渴,而是他整个大脑的神经都紧紧崩着,麻痹着。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摆的蔬饭淡茶,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外头也是同样的一片黑暗,他在这里坐了太久,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只是不知道,这周围是否有监视之人?王府那里,又究竟如何了?
他轻轻地长叹了一口气,眼睛无意间却瞟见虚掩着的门外有一个身影闪过。朱由检心头一紧,因为炎热,他的后背湿了一片,也因此衣服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此刻却骤然变得阴冷,每一个毛孔都因为紧张而缩着。
是魏忠贤派来的人?他是今夜杀了他,等天亮了在大乱之中为自己争夺地位?
朱由检心中陡然生出这个念头,然而却也一下子不再害怕什么。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反正他在这里,若是魏忠贤有意要杀他,他也逃不掉。
无论如何,他也必须拖延时间,而不是坐以待毙、装聋作哑。
“门外是何人?”他的声音很沉静,口气却带着一丝严厉。“若是为了本王而来,直接进来便是。”
门外之人并没有答话,朱由检凝神,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门被人慢慢推开,随后进入朱由检视线的,竟是一把泛着冷光、锋利的剑!
朱由检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以飞快的速度再次环顾了一眼四周——仍旧没有什么利物可以用来防身。他的身子微微前倾,已经做好要搏斗的准备。
只是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个性,若是还能讲讲理拖延时间也罢,就怕是一个只认死命令的人,一刻闲工夫也不愿多花,只是为了取他项上人头而来。
寂静的夜里,忽然绽放出极轻极轻的一声“吱呀”。门被人完全地推开了。
“……王爷……”一个微微佝偻着身子的太监走了进来,喃喃地念着。“你是哪个王爷?”
朱由检眯了眯眼,身子微微放松,却没有说话。这个老态龙钟的样子,不像是东厂里的人。
那边那个太监却拿着剑走近了一些,眯起了眼睛,似乎是想将朱由检看的更清楚一些。“王爷……这么年轻,可是信王爷?”朱由检轻哼一声,没有答话。那太监却已经肯定了心中猜想,慌忙地将手中剑扔在了一边,发出清脆的一声“哐当”。他跪倒在地,俯首行礼。“奴才……奴才不知王爷在此,只是看见这里隐隐有烛光,以为是什么奸人作乱,却不想打扰了王爷休息,奴才该死……”
“无碍。”朱由检淡淡道,“你先起来说话。”
“谢王爷。”那老太监巍巍颤颤地站了起来,却不敢抬头看朱由检。
“你抬起头来。”朱由检皱眉,“你多大了?”
“奴才已八十有六。”
“这个年纪,还没回家养老,怎么反倒呆在宫里?服侍谁?”
“奴才是内书堂读书出身的……无家可归。”他顿了顿,明白过来朱由检话里的意思。“奴才刘若愚,入内直房掌管文书笔墨……”
朱由检“哦”了一声,心里却已经有了些底。这个人显然不是魏党,他不能为魏忠贤做什么,魏忠贤自然也不会带给他什么。他的心微微放了下来,又瞥到地上的那把剑,又开口问道:“宫中规矩,不准带刃。你哪里来的剑?又怎么敢佩着?”
“……是九千岁的意思。”刘若愚犹豫地开了口,眼睛朝着朱由检瞄了一眼。“九千岁说今夜是特殊情况,为防宫中有变,故而让每个人都佩着剑,好守护好皇宫。”
朱由检抿了抿唇,他起身走到了刘若愚跟前,轻轻道:“可否借给本王看看?”
刘若愚二话不说,将地上的剑捡了起来,对着鞘入了剑,双手捧着递给了朱由检。朱由检接过,却并没有看剑。“可否借给本王一用?”
刘若愚猛地又跪了下去,多年的宫中生活让他对各位主子的语气都十分敏感。听着朱由检带着威严而又轻慢的语气,他只当是这位王爷要杀他灭口。虽然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可是这是他的直觉。他不敢多问,忙不迭地磕头:“王爷饶命……奴才真的只是恰巧路过而已,奴才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奴才都这把年纪,求王爷饶了奴才一命吧!”
“慌什么,本王可曾说要动你?起来。”朱由检淡淡道,“魏公公也说了,今夜是个特殊时期,本王在这里呆着,也睡不着。所以只是想找个东西把玩一番,好度过这长夜罢了。”
刘若愚的心微微放下,嘴里说了几句谢,却依然没有起来。朱由检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坐了回去,将剑放在手中,仔细地看着剑柄上的花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本王在这屋子里呆的久了,有些闷。你给本王说说,外头都有什么动静?”
“没有动静……”刘若愚下意识地回答道,却又感受到朱由检投过来的目光,他又是一个哆嗦,忙道:“今夜真的没有什么,奴才方才一直在宫里转悠,并没有什么异样……若说最近的话,听说魏良卿……祭了太庙。”
“魏良卿?”朱由检反问道,声音却不敢太大。他魏良卿不过一个小小的臣属,怎可代天子行太庙?不管是心中坦荡还是心中有鬼,按常理都应该要极力推脱才是。他怎敢直接应下?此举,分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刘若愚抬眼看了朱由检明显不佳的神色,心道这个储君王爷也真是窝囊够了,如此公然大胆地被挑战权威,却只能一声不吭。按规制,祭太庙不得称臣,只称孝子皇帝,太子则称孝孙嗣皇帝。那魏良卿代天子祭太庙,岂不是自称太子、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