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上还是遣老奴回家吧!”魏忠贤哭了一通,从肩膀道膝盖一直颤抖着。“不管是对先皇还是对皇上,老奴都一直忠心耿耿……老奴也知道,老奴蒙先帝宠信,荣耀逾常就是因为这样,那些污蔑老奴的人才始终不绝……可是事已至此,老奴也不愿万岁爷为了老奴为难,与朝臣动怒!所以,所以万岁爷还是遣老奴回家吧!”
魏忠贤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乍一听上去任是谁都要感动。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用自己的苦劳功劳换来了应得的荣耀后,却招致了朝臣妒忌。老臣为了不让皇上为难,甘愿自请归去,让位贤人。
别人听了,还道是皇上多么地苛待这位老臣呢。
崇祯微微一笑,眼里却流露着关心。“厂公怎么说出这番话?倒说的像是朕不明事理了。你给朕说说,究竟是谁让你受委屈了?朕绝不会姑息。”
崇祯的回答正中魏忠贤之意,是他预料之中的。他做出一副悲戚状,将早就背好的答案搬了出来。“皇上,前几日,那陆澄源、钱元悫,还有史躬盛,都纷纷上疏弹劾老奴。老奴若是真的犯了什么错,就是皇上让老奴立刻去死,老奴也绝对不会有半点不从。可是他们的奏疏,却分明是无中生有!他们诬谤老臣,惑乱圣听,然而句句皆空,无中生有,举不出一桩一件的事来!”
魏忠贤恰到好处地抹了抹泪,又道:“老奴一切都是先皇所赐,先皇驾崩,老奴也一直谨小慎微,唯恐被人说道,可是终究还是难逃过。皇上天子英纵,老奴年纪也大了,也自知帮不了皇上什么。皇上不如就趁着这次机会,准了老奴吧。”
崇祯听着他长篇大论的虚伪之词,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相反,他微微勾起了嘴角,不慌不忙地看着魏忠贤的表演。
一边的徐应元将崇祯这一点小动作收入眼底。他跟了皇上这么久,最是了解皇上的脾性。皇上这不怀好意、还有点幸灾乐祸的笑容,分明就像是一个顽劣的孩童,看着被捉弄的人一步一步掉入了他布置好的恶作剧里,不免有些得意。
虽然已经是皇帝,可是终究还是个少年啊。
徐应元心中微酸,轻叹一声,收回了目光。
那边魏忠贤依然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皇上,老奴回家不要紧,相反倒是落得个无官一身轻松。可是老奴心中却始终牵挂着皇上啊!皇上,陆、钱、史三人,老奴与他们无冤无仇,可是却要这样污蔑老奴。这分明是借着皇上的天威,满足他们自己的龌龊心思!自古以来,朝臣结党乃是大忌,这三人如此行为,皇上不可不察!若是皇上身边有奸人作祟,老奴如何安心地离开?”
崇祯听了这话,心里一阵恶心。
这个魏忠贤,倒是能无赖无耻至此。
若说朝臣结党,他魏忠贤还不是第一大党?
竟然还敢在他面前提起朝臣结党。他若是真的查起来,你魏忠贤才是第一个不能放过的人。
不过……他心里其实很舒服的,因为他再也不用忍受这个死人妖了。
“朕何事说要批准厂公回家了?”崇祯反问道,“不过厂公倒是提醒了朕。结党之事,朕自会严查。”
闻言,魏忠贤的心微微放下去了一些。听崇祯这话的意思,似乎还是向着他的?
然而下一瞬,他便立刻推翻了自己冒出来的这个猜想。崇祯略显冷酷的声音再次传到他的耳边:“只不过,公公刚才说陆、钱、史三人之词皆为诽谤诬陷,举不出一桩一件来,是为无中生有?”
魏忠贤心“咯噔”一声,不明白崇祯这话究竟为何意,可是他在入宫多年跟着主子们的经验告诉他,崇祯接下来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事实上,他的直觉是对的。
“公公年纪大了,不知道可还记得当年杨涟弹劾你的那二十四大罪?”
魏忠贤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皇上这是要跟他算旧账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当初杨涟釜底抽薪,拿着这二十四大罪上疏,所指皆为魏忠贤要害。说的更直白一点,就是天启帝再怎么宠信他,也有自己的逆鳞。
比如魏忠贤联合客氏,害皇后腹中胎儿流产。又虐待怀孕后妃,一个个皆流产死亡。就光是这一罪,就足以让天启怒不可遏。
只是很可惜,天启并不识几个大字,看着这长篇大论的文言文更是头疼。于是便喊了一个人来念给他听。
而那个人,是王体乾。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天启听了觉得不痛不痒,而杨涟也失去了反击的机会,被魏忠贤抓入了大牢,惨死冤死。
崇祯手指轻轻敲了几下桌子,口气很是柔和:“朕这里刚刚收到了一封国子监监生钱嘉征对公公的弹劾。”崇祯转头看向了徐应元,将桌子上的一封奏折递给了他。“徐应元,公公不识字。你一条一条地念给公公听听。”
“是。”徐应元接过,将奏折打开。
魏忠贤脸色惨白地看着崇祯脸上和蔼的笑容,心里头的绝望一点一点侵袭了他的大脑。
他就是为了这封奏折而来的。听说这个钱嘉征在国子监内直言道:“虎狼在前,朝廷竟然无人敢于反抗!我虽一介平民,愿与之决死,虽死无憾!”第二天,他便真的递上了折子,弹劾魏忠贤十大罪。
此事闹得整个朝廷都有些动荡不安,为了探测崇祯的意思,他再次面圣,却不想崇祯竟然效仿了当初王体乾读杨涟的二十四大罪弹劾奏疏,让徐应元将奏折读给不识字的他。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能再帮得了他了。
没有人会避重就轻折子上的内容了。
徐应元清了清嗓子,朝着魏忠贤念道:“贡生钱嘉征弹劾魏忠贤十大罪:曰并帝。内外封章,必先关白,称功颂德,上配先帝,及奉谕旨,必曰‘朕与厂臣’。从来有此奏体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