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一闭了闭眼。
眼泪顺着脸颊跌落,她的眼睛又干又涩,她还以为,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你如果不说……”朱由检道,“朕只能想到,你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人。你从一开始,就背叛了我。”
杨清一望着他,目光悲戚。
朱由检见状心中失望更甚,他连连道:“好,好,你不愧是朕的好贵妃。”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拔高了声音,“曹化淳!”
曹化淳很快小跑进来,垂着头。“皇上。”
“传朕旨意,将田娘娘打入冷宫。”
曹化淳只觉得五雷轰顶,他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朱由检,却更加吃惊地发现,他素来冷漠的皇上,此刻眼中竟然隐隐泛着泪光。
“皇上……”
“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私下探视。”朱由检的声音更加冷漠,“你可听明白了?”
曹化淳心中纠结,不知道皇上又跟田娘娘发生了什么争执,竟然闹到要去冷宫的地步。他是皇上的贴身太监,再清楚不过皇上的心思。皇上一定只是生气而已,田娘娘若是稍微低头,也许就没事了。
他赶忙焦急地看着杨清一,却发现她只眼神空洞地站在那里,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曹化淳心中叹气,可又明显感觉的到皇上正等着他的回答,他咬了咬牙,只好应道:“是。”
他垂下头,余光看见朱由检大步越过了他,走出了屋子。
甚至没有回头一下。
“田娘娘……”他忍不住抬起头,“皇上应该只是在气头上,娘娘不若等皇上气消了,主动给皇上示个好,这也就自然消气了……”
“他不会原谅我了。”杨清一忽然道,神情有些麻木。
“因为他怪我,他……恨我。”
曹化淳看着面前的田娘娘闭上了眼睛,倒不像是个活人,像是具行尸走肉。又想到她的身子一直都不太好,便也软了心肠,道:“娘娘千万不能如此想,皇上心里是有您的。虽然奴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娘娘也千万要保护身体……您还有四皇子呢……”
但是同情归同情,皇上的旨意还是不能违抗。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缓缓开口:“娘娘,那您要不先委屈一下,简单收拾一下跟奴才去……”
话未说完,他忽然停下。
因为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承恩一下子冲了进来,脸色苍白地在杨清一面前,猛地跪了下去。“娘娘……”
杨清一睁开眼,看见王承恩漆黑的瞳孔里满是破碎的期望,“奴才听说……茯苓……”他勉强一笑,眼泪却刷的一下子流出来,“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娘娘告诉奴才,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对不起。”杨清一抓住王承恩的袖子,隐忍的情绪一下子崩溃,“是我对不起茯苓,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有当心,没有想到她竟然会……”
杨清一的脸扭曲起来,到最后她双手捂住了脸,又深深插入了发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曹化淳看的一头雾水,但还是隐隐有些预感,否则王承恩不会会如此悲痛。茯苓……茯苓怎么了吗?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怎么他都不知道?皇上也不知道?
“娘娘!”一声急呼忽然传到了他们耳边,曹化淳心微微一颤,转过了头看过去,这个时候是绝对再也经不起任何的坏消息了。
陈逸道见到这屋子里几乎是抱头痛哭的两个人还有一边瑟瑟发抖的一个太监,只当是他们都在为茯苓的去世而感到悲痛。
他叹了一口气,有些犹豫地走上前去。“娘娘……”
原以为杨清一不会理会他,没想到她竟然很快抬起了头,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看着他。“你检查过了吗?”
这话说的有点不明不白,曹化淳心道,什么检查过了?
然而陈逸道只是点头,“我仔细查过了……我想,茯苓应该是生前遭受了……侵害。”
“你说什么?”王承恩嘴唇颤了一下,一瞬间内,震惊心疼了然愤怒在他的眼睛里一一闪过,“你说什么?!”
“王公公不如去查一查,究竟是谁做的。”陈逸道道,然后看向了杨清一,“这件事,可有告诉皇上?我相信,皇上一定会彻查到底的。”
杨清一垂目不言。
陈逸道只当是她还因为之前的事情和皇上生气,于是道:“这个时候,娘娘就不要跟皇上置气了。眼下最重要的是……”
“我没有和他置气。”杨清一忽然道,她抬头看着王承恩,笑了笑,“王承恩,恐怕这件事情,要你亲自去跟皇上说了。”
“我帮不上忙……只会起反作用了。”
王承恩和陈逸道皆是不解地看着她,只有曹化淳叹了一声。
“曹公公,我没什么要带的。”杨清一忽然看向了曹化淳,声音恢复了平静,“我们即刻就走吧,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皇上没说娘娘不能带东西去……”曹化淳感受到两道视线望着他,声音更弱,“冷宫那种地方污秽,缺的东西太少了。娘娘还是多带一些,有备无患……”
“冷宫?!”陈逸道大惊,连忙伸手抓住了杨清一的袖子,“什么冷宫?!”
杨清一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甩开了他。“曹公公,走吧。”
“娘娘……”曹化淳叫了一声,又看她态度坚决——或者说是无所谓,因为无所谓,所以也就不在乎。
“王承恩。”杨清一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了身,“茯苓跟了我这么多年,现如今的下场定也是因我而起。我以前跟她说过,我会照顾她的后半生,可是可能要食言了。你怨我恨我,都是理所应当的。可是有一点——”
她顿了顿,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子莫名的悲哀和凄凉。就好像,这一转身,就是与所有人的永别了。
“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陪着皇上——他太孤独了。”说着,她又觉得自己的眼又干又涩,连忙止住不再说。
或许这也是没必要的叮嘱吧?
她只好笑着看向陈逸道,“我可能是你所有病人里最不听话也是最无药可救的病人。你在我身上浪费了这么长时间,真是可惜。可我还是希望你能照顾好炤儿……他是我唯一放不下了。”
陈逸道心中涌出几分说不明的诀别感,他看着杨清一的眼睛,忽然明白了她说的“照顾”是什么意思。
十年前他劝她生育的理由,就是即使国有不测,也依然可以将皇子送出去。
竟然已经想到如此了吗?
一向冷情的陈逸道眼睛也有些涩,“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不成我答应你的事情,还会骗你不成?”
她笑了笑,转过了身。
夕阳将她的影子拖的好长,也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