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了萧若辰入睡,谢长安才回屋,匍一抬头就对上萧钰若有所思的目光。
谢长安心下了然,正要斟茶,却被萧钰代劳了,随后轻抿一口,抬眼认真道:“今日之事与我无关。”一顿,又接着开口,“应该这样说,我的本意也是如此,不过欧阳菲自作自受,与那白一飞水到渠成,就成了那模样,我安排的人,不过现了下身。”
萧钰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不置可否,只不赞同道:“我并非在意今日之事,不过是怨你瞒着我,你有了身子,还操这档子心,却是将我置于何地?”不满地瞪了眼谢长安,随后却是好奇,“右相府不是寻常之地,你如何安插了人进去?”
谢长安轻笑,“寻常时日或许无法,但今日鱼龙混杂,安插一个人又有何难,且祖母与我的人,都是个中高手,全然不必我费心。”
萧钰却是懊恼,“唉,傻了这么多年,连个用得趁手之人也无。”心思一动,“要不我也去招贤纳士,寻了人做臂膀,左右办事利落些。”
谢长安无奈地瞪了眼萧钰,苦口婆心道:“这一说也就罢了,可莫要胡来,左右我那儿还有人,改日交于你。”还招贤纳士,这不是明摆着跟皇帝对干吗。
萧钰长叹一声,却是不再提,身为男子汉,束手束脚的滋味分外不得劲,深觉窝囊,可为着长远,只能忍着,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心知萧钰无趣,谢长安亦是心疼,心思婉转,提议道:“萧钰,待这小家伙落地,你与我回趟福建吧,转眼已是几年,也不知福建可还是来时模样……”不过是权宜之计,若这胎真是个女儿,萧钰不定多欢腾,哪还惦记着旁的。
萧钰自然点头应允,敛了不该有的心绪,笑道:“常听你说让你食指大动的姜母鸭,不免勾了我的馋虫,可要好生尝一尝,看较之名满京都的京城烤鸭如何。”
“叫你见之欢喜,食之难忘。”
“只眼前这娇俏美人,就够叫我见之欢喜,食……之难忘!”
“你个不正经的!”
竹意院一室生香,可欧阳府内却是水深火热。
心灰意冷的欧阳菲跪在堂中,红了眼眶却是满目羞愧的何氏只立在角落不发一言,满堂寂寥,唯有欧阳老爷的怒喝声,“欧阳菲,我欧阳府的脸面都叫你给丢尽了!光天化日之下与人苟合,你怎的如此不要脸!你丢脸也就罢了,你让你未成婚的弟弟妹妹又如何!”
欧阳菲冷笑,今日之事纯属无妄之灾,她本意不在白一飞,分明是那白一飞霸王硬上弓,她平白失了清白就罢了,还要任由旁人谩骂,这世道何其不公?可最剜心的,还是欧阳峰所言,不是心疼她,却是心疼毫发无伤的弟弟妹妹,呵,她就这般该死吗?
吹胡子瞪眼的欧阳峰见欧阳菲神色冷清,没一丝一毫的悔改之意,一时怒不可遏,甩手就是一巴掌,力道之大,直接将欧阳菲打翻在地,厌恶道:“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丢人现眼还不知悔改!”
“老爷!”
何氏心惊,欧阳菲平日是宠爱的欧阳菲的,不想今日竟下了狠手,忙不迭地扑道欧阳菲跟前,小心地问道:“菲儿,疼吗?你且忍忍,晚些时候叫了大夫来。”
不想欧阳菲却是不领情,一把甩开何氏的手,目光莫测地看了眼何氏,随后冷眼对上怒火中烧的欧阳峰,冷笑道:“若是今日与我苟且的是那谢斌,父亲怕是欢喜还来不及。”竟是裸的讽刺。
“你!”欧阳峰怒目切齿,一时难耐,飞起一脚,径直朝欧阳菲的心口而来。何氏惊呼一声,身子向前一扑,堪堪替欧阳菲当下这一脚,闷哼一声,难受得匍匐于地。
欧阳峰原就不喜何氏,眼下更是恼怒,“若不是你骄纵于她,又怎会有今日之事!哼,若不是白府应下这门亲事,你们母女俩就守着家庙过去吧!”话落拂袖而去。
欧阳菲愤恨地看了眼欧阳峰的背影,转头扶起低声的何氏,瞧见何氏面露痛苦之色,心下不忍,却是埋怨道:“娘您这又是何苦,若叫他踢死了也是我的命,左右我又不欲嫁与那登徒子。”话落,忙唤了丫鬟去寻大夫。
闻言,何氏却是心焦,忙道:“菲儿,你莫要再胡闹了,去了白家好歹是个正室……”今日这一出,欧阳菲声名尽毁,若不嫁与那白一飞又能嫁与何人?
欧阳菲不语,却是在绞尽脑汁想着法子,今日她又不是被破了身,左右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谢斌不在意,何惧之有?
啧,事到如今,竟是贼心不死。不过欧阳峰是个又远见的,分明没给欧阳菲作妖的机会,成日只拘在府内不得出屋半步,好在欧阳菲也不闹腾,却不知欧阳峰与白家已经迅速地交换了庚帖,只待择日完婚了。
因着先前的大起大落,谢老太太的身子骨早不如往日硬朗,这两日偶感风寒,更叫谢长安心忧,奈何身怀六甲,无法侍奉跟前,只得让萧钰替了自己去。
不知为何,直至今日,萧钰想起谢老太太仍是发憷,怕是初见时那一眼留下的阴影。但为着谢长安,萧钰只得硬着头皮往上房去,可见着谢老太太,却惊觉岁月不饶人。
往日不怒自威自带杀伐之气的谢老太太,除去骨子里的气节,如今也只是寻常人家老去的老妪,白发苍苍,双目浑浊不见深沉,满面沟壑,皆是岁月的雕刻,因着呼吸不畅,瘪进去的嘴艰难地开合着,气息恹恹,丝毫不似只染了风寒。
莫名的,见了如此模样的谢老太太,萧钰只觉心中屯了郁气,一时心绪难平,别过脑袋不忍再看,眸光涌动,竟藏了怜悯和哀伤。
“萧钰。”
萧钰忙转头,望向谢老太太半睁的双眼,浑浊无神,心下又是怅然,忙俯身道:“祖母您说,我听着。”
“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以后长安就交与你了。”一顿,微喘了气,又道:“长安这孩子自幼就苦,你莫要让她受了委屈……”言语间,竟像是临终遗言。
萧钰一慌,忙不迭地点头,又语无伦次道:“祖母您莫要说胡话,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长安,长安还等着给你做百岁大寿……祖母,不过是个风寒,不日就好了,您莫要乱想,好生歇着才是。”
瞧见萧钰慌张的模样,谢老太太却是笑了,满脸的褶皱颤动,“萧钰你莫要着急,我不过提前说了这话,现下身子虽不重用,还能撑上一两年,只是怕到时……唉,到底是老了,再提不动刀杀不得蛮夷了。”眼底有神,想是忆起往昔峥嵘岁月。
萧钰心头触动,肃然起敬,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觉与这年近古稀的老人好似愈发亲近了,不似来时的惶恐不安,却是害怕,害怕谢老太太不经意间撒手归去……
看了萧若辰练了会剑,谢长安到底忧心,由着青霜扶着往上房来“祖母,安儿来看您了。”萧钰忙起身,扶了谢长安往床榻边却去,长身玉立于谢长安身后。
“祖母今日您觉着如何,可是好些?”不忍看谢老太太苍老的模样,谢长安垂首,素手覆上谢老太太愈发枯瘦的手,只觉微凉,心头一酸,却是别过脑袋对李妈妈道:“祖母好似不够暖,炭火再烧得旺些。”眼角有晶莹滑落,萧钰忙伸手轻抚,不着痕迹地擦拭掉了。
谢老太太温和的目光落在谢长安圆润的腹部,不答反问道:“不是说了不让你过来,仔细别叫祖母传染了……”抬头看了眼谢长安,“可是看祖母老了,管不住你了?”手却颤颤巍巍地想要覆上谢长安的腹部。
谢长安忙往前一凑,叫谢老太太如愿扶上腹部,却是嗔怪道:“祖母真是不爽快,安儿哪能不来,祖母这话了平白叫安儿顶了不肖子孙的名头。”
见了谢长安,谢老太太兴致高了起来,忍不住打趣道:“安儿这话说的,来瞧祖母可是做给外人看的?真真是白眼狼!”可眼底的慈爱半分不减,是难得一见的温和,叫萧钰心头触动。
又闲话了几句,林氏就来了,对二人道:“安儿,安郡王,你二人且歇歇吧,由我看着老祖宗。”话落,兀自忙活了起来,喂了谢老太太水,又仔细地问了谢老太太想用什么饭,立时又让丫鬟吩咐了厨房。
谢长安心头感慨,谁知往日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婆媳俩今日能如此温和相处,且全然不是做戏。主要还是林氏是个心善的,性子软,不过往日有了偏颇,好在也不记恨着谢老太太的强势,终得圆满。
萧钰轻拽了谢长安的衣袖,示意谢长安往外去,谢长安不明所以,却知萧钰定是有话要说,嘱咐了谢老太太几句,又道晚些时候再来看她,这才由着萧钰扶了出去。
萧钰一路未言,直到回了屋才道:“长安,你可有祖母年轻时候的画像?”
“容我想想……”抬头瞥了眼萧钰,半真半假道:“怎的,想为祖母作画?可为何是年轻时候的?”
萧钰却不答,只道:“你且想想,日后再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