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木青所说,是一处门客稀少的杂货铺子,潦草的招牌漫不经心地耷拉着,面门亦是稀松平常,远望不起眼,近看还是不起眼。
内里忙活的是个瞧着憨实的汉子,是与虎背熊腰的巴木扎不同的瘦削孱弱,长着天朝之人的样貌,可却是个如假包换的柔然人,足以见得其潜伏之久。
萧钰缓步入屋,狭小沉闷的铺子,叫人呼吸不过的沉闷,萧钰轻皱眉头,与憨笑着迎上来的店家说道:“男儿何不带吴钩?”
那汉子眼皮一跳,警惕地看了眼萧钰,“九万里风鹏正举。”
“会挽雕弓射满月。”
“丈夫未可轻年少。”一顿,店家眼里的警惕之意散去,对上含笑的眼,“不知王爷前来有何吩咐?”
萧钰瞥了眼寂寥的街道,金乌热烈,行人恹恹,复又回头对上店家探究的眼,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叫我前来寻巴木扎,有要事与巴木扎相商。”
知晓来意,店家道:“还请王爷内里稍后。”话落径直在前头带了,打开了一扇隐蔽的门,隐萧钰往后头去了,内里竟是别有洞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凡所需一应俱全。
萧钰兀自品茗,等着巴木扎现身。
“劳安郡王等候,是巴木扎的不是。”
中气十足的声音叫萧钰自茶香而出,忙起身迎上去,好似相见甚晚,交握的手良久才放开,也不知透过灼热的手心能否一辨真伪。
萧钰开门见山,自怀中取了一份书信与巴木扎,笑道:“公主怕巴木扎大人不相信萧钰,特写了此书信打消巴木扎大人您的疑虑,不过因着软骨散未解,笔力绵软了几分。”
虚与委蛇不是柔然国风,巴木扎接了信认真看了起来,眉头也逐渐皱了起来,兀自呢喃道:“公主此举怕是着急了些。”
“巴木扎大人有所不知,天朝有一个词叫夜长梦多,既眼下时机成熟,再拖下去不过耗了时日,别无益处……”萧钰的眸子迸射出异样的光芒,野心昭昭,是对权利的渴望,忽地好似挑衅一般,戏谑地望向巴木扎,“巴木扎大人莫不是怕了?”
巴木扎冷笑,“怕?我巴木扎从不知什么叫怕!”柔然的勇士,从来不说怕。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萧钰,“只怕王爷难免心慌。”
反被将一军,萧钰却也不恼,“何惧之有,成为天下之主,败不过黄土一撇,都好过如今的闲散王爷,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
“哈哈哈。”巴木扎仰天长笑,快意万分,“既如此,事不宜迟,这就来商量了计策,不过须得缓几日。”
巴木扎藏了话,不过萧钰心里明白,缓那几日,是要往柔然送信。只是此去柔然路途遥远,几日怎够?
抛开心下的思虑,萧钰投入地与巴木扎商量计策,不时提出脍炙人口的建议,叫巴木扎的笑意愈发深了,对萧钰的疑虑又去了几分。
刺目缓成温和,金黄幻成绚烂,行人归家,烟火丛生。
萧钰出了那杂货铺,夕阳西斜,踏碎了一路的余晖往安郡王府去,全不是方才的意气风发,眸子幽深,是不可揣测的深沉。
入了府,萧钰习惯成自然地往书房去,只这会却不是即入即出,直至皎月朗朗,萧钰才披了余晖往东院去。
不往西院去,是早先与巴木青说好了,这几日着重稳住谢长安,左右不过再熬几日,巴木青再不愿意也得应下,毕竟大局为重。
萧钰走后,书房后侧的窗户趁夜闪出了一人,径直往皇宫去了,轻车熟路地入了御书房,简单行礼之后,免去许多反锁的规矩,附耳与皇帝说了许久。
话落,皇帝眼底晦暗,却藏了势在必得的光,兀自思忖了许久,方才吩咐了几句由那人去了,随即亲自研磨,提笔立就,转眼就写了三封信,待墨干,折叠入信封,皇帝连唤了三个暗卫出来,着三人将三封信安全送至目的地。
“信在人在,信毁人亡。”
不甚寂寥的夜,池塘的蛙声阵阵,犬吠还有分不清时候的鸡鸣,徐徐掠过凉风,有人酣睡,有人沸腾,有人入梦被惊。
谢长安心惊,“想不到柔然在京城安插了这么多人……”
昨日巴木扎见萧钰倾心相待,为表诚意,又将手上的一支力量交与萧钰,他盼着届时萧钰就能带着这支队伍长驱直入皇城,不求萧钰作为,只要这支队伍入了皇城。
“眼下知道的就不少,但巴木扎不是有勇无谋的,手里肯定还拿捏了中坚力量,我怕是套不出话来。”萧钰叹气,于窗户瞥见朦胧缥缈的夜色,似有所感,“长安,我们已许久赏花赏月了,不知几时才有附庸风雅的时候。”
事情波澜不惊地到了尾声,可能是顺利得太轻易,萧钰心有忧虑,隐有不安,都道好事多磨,可莫要蹉跎了岁月。
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夫妻二人心意相通,谢长安握了萧钰的手,笃定道:“莫要胡思乱想了,步步为营,只要不错不漏,总有事了的一天,待那时,花前月下,吹箫舞剑,全凭你的意思。”
“但愿如此。”可心里的隐有到底不是只言片语能化解的。
不知不觉,萧若萤愈发大了,从不堪一击的小猫崽长成了软糯香甜的玉团子,好似也明白了些许潜移默化的道理,只这几日却是闹腾了,成日探头探脑的,琉璃般的眸子不知在找寻着什么,却遍寻不见,一急就嘤嘤而哭。
王嬷嬷与青霜等人皆哄不住,忙寻了谢长安。
“圆儿这是怎么了?”谢长安接了萧若萤,见哭得笑脸通红,立时心疼起来,忙哄着,“圆儿乖,圆儿不哭,这是怎么了,来不哭不哭,娘在这儿。”
青霜等人皆说不出所以然,只道:“小姐好似在找什么……”
长安疑惑,好在见了谢长安萧若萤总算止住了哭声,哼哼唧唧的,湿漉漉的眸子望着谢长安,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当真是可怜见的,只脑袋又忙活开了,眸子乱转,却是像极了青霜所说的,小姐好似在找什么东西。
谢长安心头一动,眼里似有了然,赶在萧若萤又梨花带雨之前起身,当机立断地吩咐道:“往忠亲王府去。”话落,几人忙活开了。
今日正好萧若辰的休沐,听得下人来报,忙不迭地往府门去迎了谢长安,乖巧地唤了声“娘”之后,直往谢长安的怀里瞧,分明是想着萧若萤了。
萧元恰好从入府,见状长臂一捞,将萧若辰抱起,与谢长安并肩而走,叫萧若辰瞧个明白,不忘打趣道:“辰儿日后要多用饭才能长个头,不然想瞧妹妹都没得瞧。”忽而含笑转头望向懵懂的萧若萤,征询似的开口,“圆儿你说伯父说的对是不对?”
二人往正厅去,却未瞧见忠亲王妃,谢长安疑惑,萧元忙道:“张汉你去瞧瞧,我娘在何处?”不多时张汉去而复返,道是忠亲王妃在屋内。
谢长安与萧元俱是疑惑,随即往处去了。
隔着屋门,听得隐隐约约的啜泣声,谢长安轻皱眉头,看了眼同样皱眉的萧元,屏退了不相干的丫鬟,靠近屋门道:“娘,我是长安,您在屋内吗?”
“长安?”听得一阵响动,屋门被打开,入眼就是忠亲王妃泛红的眼眶,眼角有泪,想是未来得及擦拭干净。
“娘,您怎么了?”
入屋之后,瞧见屋内的萧钰,谢长安立时明了,暗叹一声,转头瞧见萧元一闪而过的诧异,旋即恢复平静,含笑向前,却拿捏了分寸说话,“真作假时假作真,眼前是真,还是假?”
萧钰忙着安抚惊疑未定的忠亲王妃,无暇理会萧元,谢长安含笑道:“端看你如何看。”
“事情可是要妥当了?”
萧元虽不知究竟为何,可瞧眼下萧钰敢堂而皇之地献身,想是将要尘埃落定了。
“端看最后的决断了。”
萧若辰懵懂地看着谢长安和萧元说着打哑谜似的话,半分也不明白,只是望向萧钰的目光却是气恼的,不见温和。
正哄着忠亲王妃的萧钰察觉有不友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头一凛,蓦地紧绷了身子,警惕地抬眼看向四周,在瞧见是萧若辰之后哭笑不得,暗叹一声,眼下这个还未解决,又出了个更大的麻烦……
“辰儿。”谢长安朝萧若辰招手,萧若辰忙收了目光,屁颠屁颠地朝谢长安跑去,黑白分明的眼笑望着谢长安,“娘。”
话要出口时,谢长安却是为难了,不知要如何向萧若辰解释其中的直接缠绕,只好道:“辰儿,你爹不是坏人你莫要恼他。”一顿,进一步解释,“做了坏事的不是你爹,是旁人,只是与你爹长得一个模样,辰儿懂吗?”
萧若辰懵懵懂懂似懂非懂,只一句,“可是祖母哭了。”
谢长安语塞,看了眼萧钰无奈摇头,复又看向萧若辰道:“待辰儿长大了就知了,左右你莫要恼了你爹就是。还有,今日娘与你说的,你莫要叫旁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