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开是被电话叫醒的,一看时间已经过去近三个小时,车厢前方的电子屏显示还有两个站就该他下车了。
睡了这么久,他仍觉得昏昏沉沉,思维运转不畅,他猜测之前的那场经历……姑且称之为幻觉吧,让自己脑子出了问题。
电话是妈妈武萱打来的,林开滑动接听键说道:“妈,我还有两个站!”
“嗯,我和你舅舅在车站等你,出站时给我电话。路上顺利吗?”
听筒里传出熟悉的声音,林开突然觉得无比安心,应道:“还好!”
这次毕业旅游才进行到一半,就接到通知说外公突然去世了,要他直接到舅舅家奔丧。武萱早他一步从东海市出发,上午已经到了这边。
林开的声音有些虚弱,武萱听出异常,心里一紧,追问道:“怎么了,你好像不太好?”
“没事,最近没睡好而已。”林开不想母亲担心,随口应付道。
武萱沉默了一下,叹气道:“还想让你晚上和你表哥给外公守灵呢,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守灵?那就是半夜三更在灵堂守着棺材啊!
刚经历过诡异事件的林开心里马上就虚了,但他嘴上仍说道:“没事,妈您放心吧,我可以的!”
从懂事开始,他就不允许自己在妈妈面前表现出懦弱。
他提起精神,想着一会是否找家药店买些提神醒脑的中成药,然后问问哪里有僻邪的东西……对了,我还有一张符咒!
他隔着衣服摸摸了摸心口,那张符咒被衣服压着,仍好好的贴在身上。
下午四点零五分,林开到站。
这里是个中途小站,人流不多,林开刚出检票口就看到等在外边的武萱和一个乡下打扮的中年汉子,正是他的舅舅武胜松,一个自称武功高强比历史上的打虎英雄更牛逼的男人。
“小开,几年不见,这比舅舅都牛高马大了!”武胜松强颜欢笑地拍了拍林开的肩膀,接过他的行李箱。
“本来打算叫你表哥来接你,只是你妈妈情绪控制不好,舅舅只好亲自带她出来缓缓。”
林开看到本来风姿绰约气质出众的母亲满脸憔悴,双眼哭得又红又肿,知道外公毫无征兆的离世对她打击很大,不由心里一痛,抱着她安慰道:“妈别难过了,外公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的!”
武萱本来已经控制住的情绪又一次暴发,在林开怀里哭得死去活来。这一通痛哭,她的情绪宣泄得差不多,才拉着林开跟在武胜松后面走向外边的面包车。
上车刚一坐下,林开又忍不住要睡觉,疲乏的样子就算武萱悲伤过度也看出不对劲来,关切地问:“怎么了,你状态怎么这么差?眼眶都发黑了!”
武胜松从上方后视镜看了林开一眼,说道:“身体这么差,你小子这些年是不是偷懒,没有练习舅舅教你的八极拳了?”
“没有,休息不好,路上又做了个噩梦!”林开嘟囔道。
“那你抓紧时间再睡一会!”武萱连忙说道。
从高铁站到舅舅家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有一段县道,更长的是乡下的道路。
这些年经过大力建设,乡间都铺上了水泥路,虽然只能保证两辆小车通行避让,却不会像以前的泥路颠簸难行,一下雨就泥泞不堪。
平稳的状态下,林开很快又靠在母亲身上睡着。
面包车穿过几个乡镇,进入一座傍山的小乡村。武胜松的家是靠近村边新建的一栋五层楼房,刚一进村,就隐约听到治丧法事现场的吹奏。
车子在离家不远的一块空地停下,武胜松打开车门,很有节奏的锣响,让林开一个激灵从熟睡中醒来,猛然坐直上半身。
他现在对那时不时“当”的一声很敏感。
武萱被儿子的反应吓了一跳,所有悲伤化为子虚乌有,脸带担忧问:“怎么了,又做噩梦么?”
林开听到外边热闹的法事,做了几次深呼吸,苦着脸笑道:“没有,只是想起了之前做的噩梦。”
他拉开车门扶武萱下车,看到表哥武家明已经接到消息走来。
两人虽是经年未见,这时也都没心情多说什么,简单招呼后武家明便帮林开拉了行李箱从侧门去客房放置。
“先去给你外公上香!”武萱拉着林开走向前门。刚回到大路上,林开就看到门口的空地摆了法坛,几个身穿法师长褂的人正在念经做法。
又是法师,我讨厌长褂!
林开身体微微僵直,尤其看到主持法事的法师手中拿着一支法幡,时不时虚点晃悠,他就一阵不舒服,目光不善地瞄向对方的脖子。
法师唱完一段,旁边便吹奏法器,
“钞钞钞当……钞钞钞当……”
热闹的场面一点没有减轻林开膈应,反而干咽了一下,想转身就走。
给外公上香得进入屋里大厅的棂前,就是灵堂。林开警惕地盯着法师,总觉得对方脸上隐藏着诡笑,他小心翼翼地从法坛旁边绕过,进入屋内,抬眼便看到一口大红棺材,顿时僵在门内。
棺材暗红如染血,顶端白底黑字的“奠”字在眼中放大,仿佛扑面而来。林开不由自主就想起自己被恶鬼抬入棺材的经历,那种粘腻和腐臭的感受记忆尤新,令他差点吐出来。
武萱发现林开浑身僵直,脸色白得可怕,以为他伤心过度,于是说道:“外公生前很关心你,经常惦记你,问起你上学和生活的情况。来,给外公上香!”
咕咚一下,林开咽了一下口水,他只听到了“经常惦记你”这几个字,只觉得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低。
武萱点燃三柱香递来,林开机械地接过,动作僵硬地插在用蕉木做成的临时香炉上。等武萱也上完香,他迫不及待就拉着她出屋。
呼……外边的空气好清新!
他这时宁愿面对外面的法师,也不想在棺材旁边多呆一秒,甚至在想,晚上的守灵任务是不是推掉算了。
实在是阴影太大啊!
屋外的人非常多,这里全村一姓,都是同族,不管红事白事,全村人都会帮忙,这时正在准备白事酒席。一些未懂事的小孩子打闹奔逐,让林开觉得好受了些。
武萱被一些姐妹拉走,林开揉了揉发胀的脑门,仍能记起小时候和母亲回来,曾经跟着表哥和一群熊孩子大晚上跑去村后山的坟地玩闹,扮鬼捉迷藏。
但现在……他摇摇头。
无知者才能无畏,林开已经不能算是无知者。
他摸了摸心口,发现那张仅剩的符咒还好好的贴在身上,心里多少有了些底气。
一些大小姑娘在远处对林开指指点点,都是林开的堂表姐表妹之类,林开对此无动于衷。
武家明从屋里走出,来到林开身边抽出一支烟向他示意。
林开摇头表示不抽,他便自己叼在嘴上点燃,长吸一口,吐出一条烟柱,才说道:“听说你在旅游,这中途突然回来,倒是挺可惜的。”
“没什么,我是一个人自由行!”林开说道,“外公长期锻炼武术,身体不是一直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去了?”
“我也不知道,五天前早上出门还生龙活虎,中午回来吃过饭,习惯性的午睡一下,结果就再也没有醒来,直到晚上家里人才发现。”武家明情绪低落,狠狠吸了一口烟。
想起从小爷爷对他的关爱,他就眼睛通红,心里难受。
林开沉默了半晌,让昏沉的脑子消化完表哥话里的意思,才接着问道:“尸体没有检查或化验吗,为什么急着办丧?”
“这五天,该验的早验完了,没有找到原因,这才通知姑妈和你。明天就是头七,按我们这里的风俗必须下葬,今晚你陪我守灵吧。”
“好!”
武家明沉默了一会,直到抽完一支烟,才向那边主持法事的法师示意一下,低声说道:“那家伙说,爷爷遇到了不干净的邪物。”
林开重新把目光投向法坛,正好法事告一段,那名手持法幡的法师回过头,目光和林开对了个正着。林开不由眼角一跳,仿佛又看到他脸上出现诡笑。
“嘭……嘭……嘭……”
一轮轰天炮和鞭炮过后,旁边三名吹唢呐和敲其它法器的人把手中家伙一放,一边喝水,一边议论什么。
林开的视线落在法坛旁边挂在墙上的三幅画像上,上边画着不知何方神圣,一幅写着佛家,一幅写着法家,另一幅被临时悬挂的电灯泡挡住,看不到是哪家,他猜测应该是道家。
香案上摆着铁杵,又有桃林剑和法幡,林开根据从小说中得来的知识,根本判断不出来这伙法师团队属于哪个阵营。实际上,他知道这些人另有称谓,叫阴阳先生,简称先生,多是由各乡村的村民兼职。
他视线下移,看到两只新制成的纸人,眼角不由又是一跳。
除了头颅完整,这两只纸人和他在高铁上那场幻觉中看到的一模一样,竹篾为身,色纸作衣,被摆在香案边上。
旁边,有人还在用竹篾和色纸制作冥宅、轿子、马车……
武家明留意到林开的视线,说道:“这些是做法事套餐捆绑的葬品冥品消费,还手工制作,真特么落后。我可是从县城的殡仪公司给爷爷买了全套的豪宅、豪车、手机电脑、家私家电……”
“……你刚才说,外公遇到不干净的邪物?”林开反应迟钝,给表哥按下快退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