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傒的信虽然字数不多,但实际内容并不少,记下了齐地发生的许多事情,但并没有出格的言论。
由此看来齐国虽然内里动荡不安,所有人都知道贵族国人们对齐襄公不满很久了,但是齐侯还是很有威望的。
姜诸儿虽然行事荒唐,却西定卫,南却鲁,东灭纪,报了齐胡公被烹之仇。
齐国在各国里仍是响当当的大国,国人们虽对君主荒唐无耻感到不满,但齐侯并没侵犯他们的利益。
贵族们虽然被齐襄公屡次打击,但慑于他旧日的威名,暂时还没有人跳出来挑战齐襄公的地位,所以他还有闲心玩乐。
于是,小白设宴招待高傒的家臣,也是高傒的族人,高伪。
高伪是个中年的汉子,看上去很儒雅端庄,给人难以亲近的感觉。
但其实他很爱说话,对事情又很有想法,所以被高傒派到小白这儿来,是希望他能为小白带来新的消息
席上,小白与高伪同饮了三杯,开口道:“白兔最近过的怎么样?”
高傒号白兔,所以小白就直接叫上了。也有显得两人感情很好,于是叫人外号的意思。
高伪回答道:“公子现在担任大夫之职,他与国氏的国懿仲大夫经常在一起饮宴”。
也就是暗示高傒与国子的交情很好。不过,国、高都是齐国名门,在一起玩乐也没什么。
小白虽跟国子不太熟悉,但也并不是没有玩过。因此举起酒杯,喝杯酒就过去了。于是又问道:“现在国内有什么新的见闻吗?”
高伪回答道:
“国君现在越来越喜怒无常了,他宫中有美人,他不去爱惜,却跑到边境与鲁夫人相嬉戏;
贤能的大夫们不去亲近,而亲近孟阳,石之纷如这些小臣;
他不爱护自己的族亲,公孙无知因得宠于先王而被允许与太子同等的仪仗,他一登位就取消掉;
因为卫国的事,而害得您出逃;现在留在国内的公子纠也犹如鹌鹑,不取出头劝谏;
好旳施政建议不去接受,行事随心所欲;
他用强大的武力去攻击别人,又害怕人家报复。”
高伪越说越兴奋,也不顾揭露小白出逃齐国这件事,在小白与鲍叔牙的劝说下多饮了几杯好酒,酒劲上头,说起话来更是滔滔不绝。
“当初,连称大夫对国君说,您得罪了周王和卫侯,要小心被西边的国家讨伐。
于是齐侯听从了他的话并把他派到临淄五十里外的葵丘去,让他与管至父防守西方边境。
连称不乐意去,国君正在吃瓜,说“现在是瓜熟的季节,等明年瓜熟时就让人替换你们。”
结果,今年了,连称已经好几次上书齐侯,要求调回临淄。”
鲍叔牙听了,很是震惊,说道:
“国君怎么能这样呢?说出的话不算数,就丢掉了国君的信用,这以后谁还会相信国君呢;
朝令夕改,一定会让接到命令的人怨恨,让心怀怨恨的人领兵在外,齐侯也不怕被人造反。”
说着,鲍叔牙连连叹息,问道:“难道朝中没有正直的大臣劝诫君上吗?”
高伪回应道:“作为臣子,是应该劝谏,但君上不听从,反而还要加害敢劝谏的人,长此以往,还会有人去做傻事吗?”
小白长叹道:“连劝谏主上都被人当做犯傻,这样的朝政怎么不会生变乱呢?”
又问高伪:“那么君上是怎么对待这件事的呢?”
高伪回答道:
“听说,我离开齐国的时候,连称和管至父送了一车瓜给国君,想要以此提醒国君。
但国君吃了瓜后说“瓜还挺甜的,就让连称他们再种一年吧。”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了。”
小白于是默默喝了杯酒,心说,齐襄公大概今年就要玩完了。
连及瓜而代这件事都干出来了,那么接下来就会发生连称,管至父与公孙无知联合作乱,杀掉齐襄公而无知自立为君了。
那时管仲也会和公子纠跑到鲁国,一等到无知被杀,就要回国,争夺君位了。
看来,时间已经很紧迫了。想到此节,小白不由心神动荡。
不过,席上的鲍叔牙正在沉浸于齐襄公乱政的事儿,而高伪则对发生在齐国的事儿有人听而疯狂吐槽。
所以没人注意到小白的脸色神情有异常。浑然不知,小白的心思已经飞到一年后了。
作为后世人,小白虽然对春秋齐国这段历史有过了解,但也顶多了解这时候著名的几个人物。
什么桓公小白,春秋首霸,齐相管仲,管鲍之交。
虽然是通过人物来了解这时候发生的大事,对这几件事发生的年代只是有个大概概念,但依托这几件事情就能逆向推导出将要发生的事情。
而同时代的人,无论他眼光谋略再怎么深远,在事情发生之前顶多有所预料,但事情会不会按照他们所想的方向进行,还要看当事人的应对。
比如,现在高傒给小白来了信,但绝口不会提及要拥立他为齐君这件事,但并不代表没有这个意思。
但要拥立为君并不是件简单事,很显然,要求被立者要拥有足够的名望品德身份地位。
而小白身为僖公的第三子母亲曾经很受宠爱,自身又被兄长因卫国的事牵连,被迫逃走。
但齐国国人们都很怜惜他,这是日后能被拥立的基础条件。
而像公孙无知,虽然得宠于僖公,但他是僖公的侄子,又是靠弑君而得以执掌大权。
虽然自立为君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即不被正史所承认,也得不到国内大小贵族的拥护。
到了晚上,宴会已经结束,远来的客人已经到客厢里休息了。
小白则与鲍叔牙来到偏厅,这是小白平常当作书房看书的地方。点上一只蜡烛,两人对坐,商量在齐国发生的事。
鲍叔牙的身体掩于暗中,面孔被烛光照耀,显得目光炯炯有神。他开口说道:
“公子,齐国发生了这件事,是动乱的先兆呀,齐王骄横淫逸,连大臣们都不愿向他效忠。
连称有个妹妹是国君的侍妾,本来是可以依靠的重臣,所以派他去领兵,可却被国君如此轻慢,我认为祸事必由他引发。”
小白心中难掩惊讶。心说,鲍叔牙对人心把握很准呀!
我是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才能明白,而鲍叔牙却能推断出来,可以看出鲍叔牙对政治很敏感。
不过事儿还没开始呢,接下来好戏将轮番上演。
因此,小白回答道:“即然事情还没发生,那我们就先等一下吧,看看情况再说。”
鲍叔牙急道,
“公子,事前有所准备才能牟取利益呀!在临淄还有公子纠在呢。”
小白心想,就是他们在我才不急呢,按照历史,公子无知自立为君后,管仲才和纠才跑去鲁国。
自己所料不错的话,还会有时间准备。因此,小白回答道:
“别担心,不幸的事怎么会单独发生呢?再说有高傒在,我们已经先在临淄有了一批支持者。接下来是该准备,但不是在齐,而是在莒。”
“唔……”鲍叔牙听了,捋着胡须,沉吟良久,直至蜡烛燃尽了才告辞离开。
小白送走鲍叔牙,返回寝室里,心中思虑万千。
既为即将到来的可能发生的历史进程而欣喜。
又担忧事情不会按照历史那么演绎。
更担忧自己即位的过程可能不那么顺畅。
辗转反侧,许久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