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青州府最大的形意拳武馆内,议事厅堂上坐着几十号人,分两排太师椅,旁边小桌奉着热茶,坐在主人上首的一人短小精悍,身着高端的武师短服,一双眼射向四周,无人不凛然。
此人是谁?姓白名益,四十开外,一手虎形拳,一把熟铜锏,在山东闯荡二十余年,立下响当当名号。随着天下局势渐渐稳定,原本一方豪侠的他逐渐安家立业,在青州府开起武馆,现在已经是本地武馆的龙头大佬,黑道白道皆要给三分面子,说一不二。此刻他右手边的小桌上,赫然摆着百面优伶的悬赏令。
坐在下方的一干人甚是奇特,除了其他本地武馆的各个首脑,还有赫赫有名的绿林好汉,吃走镖饭的亡命徒,乃至接单的杀手。只要不是十恶不赦而且跟在座白道有交情的,此时都坐在厅堂,脸色凝重地注视着白益。
白益手里转着两枚铁胆,磁铁发出滋滋的脆响,煞是入耳,一盏茶功夫不曾言语,只是眼神四下扫来扫去,等着别人开口。几个坐在两排的武师按耐不住,身子前倾手扶膝盖道:“白爷,忍不了了!上次是接单的老李被拦腰砍成两半,上上次是走船下刀板面的蒋三身上十四五个大洞,再往前捯,可就是咸亨武馆的郑师傅,身首异处啊!这疯子每次出现都是要命的,生意活计都没法做了!”
此言一出,底下的所有人都是嗟呀不已,连声叹气,白益停下手中铁胆道:“话是如此,怎么抓?一不知身份,二不知样貌,到现在也分不清男女老少高矮胖瘦,路数更是众说纷纭。”
白益对此事并不上心,坊间总有传闻说他要金盆洗手,并非全是空穴来风。近几年,他参与的江湖事件愈来愈少了,大有退隐过日子之势。
座下一个大汉大骂道:“直娘贼的!老子说过是个白面皮兔儿爷,使得是峨眉刺,都瞎了眼吗!”白益皱眉,这莽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忙捂住嘴巴,另一人冷恻恻道:“兄台脑子却是不大好使了,这百面优伶精通易容之术,早就是众所周知。”那大汉还要再骂,白益一瞪,他只好生生把话噎在嘴里。
白益叹口气道:“各位,白某也想尽微薄之力除去这个疯子,奈何实在是没有办法啊。若是设伏,也不知他的目标是谁,目的何在,连诱饵都无从埋下。”
这时,一个学徒小心地走上毯子,抱拳朗声道:“白爷,门外有人求见。”声音悠扬硬朗,甚是好听。白益扶着额头道:“什么人?这个时候来访?”
那伙计突然高声唱道:“踏尽千山无人识~~~当初枉受成名牵~~~!”白益一愣,大叫一声:“小心!”那伙计袖子一挥,右手只那么在脸上一抹,陡然间脸上多了许多浓重的油彩,之前本无人在意的面貌一下子引人瞩目。
(明代传奇戏杂剧为多,京戏当时还只是安徽一带的地方戏曲,脸谱并不兴盛,因此优伶只是化妆油彩为主,当然他也精通脸谱技艺。)
在场的都是走江湖的老油条,一个个反应奇快,大部分人伸出双臂护住上身要害以防偷袭,几个艺高人胆大的摸向怀里暗器便要打出。
这时优伶手里攥着的一个圆形物体啪一声摔在地上,众人忽然眼前一黑,滚滚浓烟扑面而来,却是烟雾弹,里面掺杂着刺鼻的气体,“小心有毒和偷袭!”白益大喊道,他坐在正首,离门口最远,是以有余韵去提醒众人。
片刻后,浓烟散去,地上躺着一具尸首,却是那个通报而来的学徒,一根峨眉刺插在胸膛,早已死透,一个人上去摸了摸脉搏,“凉的,死了几天了。”
坐下的人都咽了口吐沫看着白益。遥想当年大明江山还不是那么稳定的时候,乱世之中,青州黑白两道仍都买他的帐,可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善男信女。单在那一根熟铜锏下毙命的不长眼货色,少说也有四五十个。
白益颤抖着身子,呼吸粗重地笑道:“好,好啊,白某有眼无珠,在我地盘上乔装打扮数日,现在过来嘲讽于我”所有人此刻灰头土脸,看着白益因为愤怒而发抖的身子,以及双目喷火一般的怒意。
猛然间他右手一拍木桌,顿时坚硬的红木深陷进去一个大坑,木屑纷飞,桌角喀拉拉断成两截。
“各位都在场,白某现在放出话来,不用管官府八百两的花红了两千两,死的;三千两,活的,我好教教这疯子什么是现世报应!”
底下众人也都是气炸了肺,百面优伶根本是不把青州武林放在眼里,这是公然的挑衅,江湖人最讲究面子,为了一口气还常常闹出人命,何况这种奇耻大辱?不用白益多说,所有人拱手辞别,纷纷回去联系人手,就算把整个青州翻个底朝天也在所不惜,一定要将这疯子捉拿。
当众人走后,白益气急败坏地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这百面优伶此番可以说是骑在他头上拉屎。江湖人的面子也是地位的代名词,若不能找回场子,可谓颜面尽失,以后立足可不如之前那么顺风顺水了。
正当他不耐烦地看着手下人收拾厅堂的一片狼藉,那学徒的尸体映入眼帘,顿时又是一阵气愤,连连挥手道:“快把尸体抬走,晦气!”一想到之后还要和他的家里人交代,更是头疼不已。
“白爷,门外有人求见。”
这句话一出,白益目光立刻盯在那传话的学徒身上,一个箭步冲上去捏住他的脸使劲揉搓,学徒直觉得脸皮要掉下来了。
“呼,没事了”白益也觉得自己惊弓之鸟了一点,但小心为上总没坏处,走江湖几十年他其实十分胆小谨慎,因此才能一直化险为夷。
“来的是什么人?”他对着学徒问道,随即想起什么,招来身旁的伙计,让他火速从后院取来自己的熟铜锏,以防百面优伶故技重施。
学徒揉着脸道:“两个人,一个邋遢的夷赖和尚,和一个穿着道袍的儒雅相公。”白益松了一口气,百面优伶虽然武艺高强,却是失心疯,若说他有同伙未免太过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