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
门户,门槛,门阀。
不论哪一个,刀客,是进去了。
刀客走在院内,特殊的陈设让他逐渐意识到了问题。
这不是私家宅院
出乎刀客的意料之外,但是,情理之中,所以他并不很惊讶。
搁在二十年前还是仁宣之治,但这几年么
官家,呵。
说实在,景泰帝干得还不赖,至少比他哥哥当年要强,可惜,烂摊子太多。
想起一个叫王振的太监,引发了土木堡之变,然后成了著名太监品种-死太监。
听说现在,又有个叫曹吉祥的没种货,景泰帝很信任。
停止了胡思乱想,刀客跟着中年人和刀疤脸走进一间偏屋。
一进门。
面前两把明晃晃的刀忽然杀出,贴脸遮住整个视线。背后,也顶着一把。
“卸货。”
刀客很听话地把腰间唐刀慢慢地解下,动作很轻,很小心,而他的目光,开始四下探寻。
背后的刀柄忽然重重地打在后脑,顿时刀客头昏眼花,捂着脖颈跪在地上,另一只手撑着地面。
“要眼珠子,就别瞎看。”
身后的刀疤脸说道,他给了刀客一个下马威。
同类相斥,屋内的主子们,其实无所谓他看与不看。
刀客低着头,舔牙微笑。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当确认了他身上没有兵刃后,刀客才被允许抬头,跪着。
官家,呵。
刀客视线里第一个看见的人,促使他心底又嘲讽了一遍。
仿佛衙门大堂,坐在正中的知府身上,正四品的官服甚至都没换下。
旁边是管钱粮的通判,以及大大小小刀客叫不出名字的青州官员。
“嗯——”知府此刻甚至都没有开口,只是哼唧了一下,张爷便噗通跪下,额头贴着地面道:“大人息怒,小的也是被逼无奈”
说罢不等谁再说话,一股脑地将来龙去脉讲了出来,连刀客早些找他的细节也不放过。
刀客眯着眼,跪在一旁侧目注视张爷,后者体现的,在他看来并非没骨气,反而是看透了。
是的,摆得正自己的位置,看得清当今的时局。
给自己拴上狗链子,于是就有肉骨头吃。
刀客舔了舔嘴唇,比起骨头,他的胃口
大一些。
知府点头道:“你不经通报就带生人入内,原是要罚的;权且看在这么些年为本官奔波的面上,饶你一回,下不为例。”
张爷稍微错愕地答应,随即用力磕头道:“谢大人,谢大人!”
说话的同时,眼睛不住向知府身后的护卫身上剜去,正是之前半途离开的那个。
七叶子半副样的狗腿子。
张爷在心里骂道,一时紧张,却忘了给他几两好处
这时知府终于对刀客道:“你可是鞭杖行的?”刀客一愣,想不到这知府竟懂得道上切口。
瞅一眼张爷,后者努嘴示意老实回答,刀客便实话实说道:“小人不曾跑马,却是江口吃饭的,因是怕张爷不收,佯装关外,大人恕罪。”
这鞭杖行原是指市场的马店,是那买卖马匹的去处;放在黑道行话里,便是指那关外平原上,打家劫舍的响马贼了,刀客之前自称关外人士,用的又是响马常有的长刀,虽然外貌体面些,却也被当作一路。
至于这江口,更有讲究。南方吃刀口饭,作雇佣兵的称之为江口吃饭;淮河以北吃这口饭的便唤作山下行当,另外说靠山吃,指的是啸聚山林聚众为盗,为了和它区别开,便分了个山上山下。
北方水少,在附近作不法事的,不论是劫船取货还是刺客佣兵统一称之为河口吃饭,与江口对着。若是到了南方,江河密布,却不得不细细分开。刀客这种叫做江口饭,劫船劫货在水里搞营生的便称江心饭,还有一等江头饭,却是贩私盐的,只因官商往往勾结,半黑半白,加上有的是钱财,道上的轻易不会惹之。
私盐又是一门大学问,此处不表,后文再提。
话说回刀客,正在那沉默观察情况,知府又开口道:“既然小张带你进来,就是说?”张爷更不敢隐瞒,如实道:“是,小人实在是怕保不住他,”说罢瞪了刀客一眼,埋怨他做事太张扬,“现在白氏武馆搜捕着,他们势力不小,多有眼线,若是他失手被擒,万一查到小人头上”
其实张爷明白的紧,刀客之所以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地冲进武馆杀人再逃脱,就是为了逼着自己把他交到更上一层明哲保身,同时还能让他平步青云也说不定。
不过他也乐意如此,毕竟烫手山芋不能放在自己手里,反正知府大人家大业大,保他一个也不嫌多。
有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我云:独愁愁不如众愁愁。
领导是伟大而英明滴,遇到小事自己办,遇到大事问领导,绝对要在领导的指使下行事~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斗争经验丰富的紧。
知府冷笑,忽然间招手,方才明晃晃的刀子,又一次围在了刀客的脖颈周围。
刀客虽不是个怕事的,此刻也假装惊吓状,等着上面人的结果。
要杀,进门前就灭口了,吃个下马威,接下来挨过棒子就是甜枣。
刀客虽然如此想着,斗篷下的手已经摸到了大腿内侧暗藏的匕首。
狗链子和肉骨头栓得住狗,却训不了狼。
把刀客押在下面,堂上知府聚着书吏通判一干等商议许久,方说道:“看在你完成任务的份上,权且留你一命,今后为本官做事,退下吧。”说罢不等回话,一干官员竟是匆匆离席,转眼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等人走光,架在脖子上的刀才撤出,几个护卫跟着主子离去。
刀客揉着脖子,看向身后,张爷舒了口气,刀疤脸一努嘴,带着他出门转出院落,张爷跟在后面来到一间柴房。
夜色里显得十分破旧,似乎是个冬凉夏暖的好去处。
“就这里?”刀客有点怀疑,手里的匕首,握得更紧了。
说好的甜枣呢?这根本是要找个僻静干掉自己。
刀疤脸用鼻子哼了一声,推开木板门,刀客的视线,便捕捉到地面上的一道暗门。
“拿着。”刀疤脸自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扔给刀客,后者伸手接过一看,定睛一看,是一块铜制的四方形牌子,上面只是写着‘通行’的字样。
刀客没有发问,将令牌抓在手里看着张爷,后者却摇摇头。
呵,地位不够么
刀客冷笑之余,也在疑惑着,虽说当今世道,豪商剧匪也比不上县令,但张爷管着大半个青州的黑白生意,却在集团里比不上刀疤脸这个打手?
要知道,明面上的屠户商人,贩夫走卒,暗地里的打手佣兵,在北方这种讲人情的地方都是要叫张爷一声‘义父’或是‘老大’的,通常讲别说县令,就是一州的知府也不能不给他三分面子。
这就是江山,与江湖的妥协。
但现在妥协的却是江湖一边?
刀客想不通为何以张爷的地位甘愿给知府做一个跑腿的还是说他能有现在的地位就是因为给人家跑腿?
看来自己想爬到上边,还要颇费周折。
等等。
刀客捏着下巴。
上边?
脑海中形成了一个可怕的猜想,狼忽然觉得眼前的食物让自己有些力不从心。
“进去一路走下去,看见岔道后走左边那条。”刀疤脸说道,说罢便不再言语。
刀客是个有思索的人,他知道不论自己的猜想正确与否,现在他都没有谈条件的资格,更没有发问的地位。
如果
刀客钻进地道时,暗自作着打算。
如果我猜得不错
他走进黑暗一片的地道中,连火折子也没有打。
一双眼,散发着幽幽寒光。
夜眼扫视着岩壁,刀客轻手轻脚地向前踱步,盘算着接下来的接头人会是谁,又在哪。
刀客活动着脖子,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方便随时回头
反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