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个亡命徒被劈卦掌打碎下颚倒在地上后,孙巍气喘吁吁地对着白益喊道:“白馆主,无恙吧?”
白益没有回话,只是看着满院子的狼藉和尸体伤员。
只有多年栽培的亲传子弟才会住在师父的武馆里,而白益最为自豪的事情之一就是曾经满员的弟子。
曾经。
现在除了身边的五六个最有本事的亲信只是挂彩以外,余下的所有弟子无一例外地躺下了,而且再也站不起来。
虽说上文也提到过江湖人把人命看得轻一些,但那是外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孰能无情?
朝夕相处,是条狗都有情义在,何况是弟子?
白益没有搭理孙巍,只是把两把熟铜锏扔给身边人,然后默默坐在一旁的墙根下。
望着渐渐升起的月亮,他叹了口气,随即用虎口遮住双眼。
没人去找他搭话,谁都知道这时候不能刺激人家。
众人纷纷看向领头的孙巍,在场也只有他论辈分面子能盖过白益了。
孙巍清了清嗓子,对白益道:“白馆主节哀。”
白益笑了一声,说道:“几天前,白某也对老爷子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啊。”
二人无话,孙巍长于白益,但此时也没有一句说得出口的。
良久,白益开口道:“老爷子别费心了,白某也不是上岗青头,该看开的时候自然会看开。”
孙巍叹了口气,“有馆主这句话便是。”
白益本来四十过半,此刻却仿佛五十多岁,他招招手叫了一个亲信过来,附耳嘱咐几句。
随后他站起身对孙巍道:“白某无礼,老人家不计前嫌,救我等于水火之中,大恩难报。”
说罢,深深地抱拳鞠躬。
孙巍不敢倚老,也是还礼道:“大家皆是山东豪杰,同气连枝,安能袖手旁观?此乃我辈本分,白馆主不必客气。”
说完该说的套话,孙巍凑近些问道:“馆主,可对这些人来历有头绪?”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看着地上那些打手的尸体。
白益犹豫了一会,说道:“白某打听出了些东西。”
孙巍身子一震,向他们这些人,说话不常明着说。
反之,明着说的话,就往往反常。
“或许与麻药有瓜葛。”白益说道,孙巍一挑眉,他知道现在山东的状况。
“难道说”
老头想要细问,白益却伸手制止了他。
“优伶已死,”他说道,“老爷子,牵扯甚多。”
孙巍彻底听出来了话里的话,点头道:“馆主心中有数就好,老夫不添乱。有任何需要的,只需开口,老夫即刻便至。”
白益抱拳,“多谢老爷子宽宏大量。”
孙巍摆摆手,“岂敢,馆主忍辱负重,方为我辈楷模。”
不需多言,两个人早已默契地达成和解与共识。
孙巍做好了准备,只要白益查出线索,他随时会把背后的人撕成八瓣。
二子之仇,早已不止算在优伶头上了。
寒暄后,众人收拾完残局,见天色已晚,纷纷告辞,留给白益他们一些时间缓缓。
白益站在院子里,蹲下身子摸起一把沙子,上面渗着的血迹还透出暗红。
“唉”他望着夜空叹了口气,对身后的亲信们道:“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事?”
一个弟子忍不住道:“师父,还不是那俩煞星搞出来的祸事,为何要这么助他们?我们明明”
白益忽然回头瞪视他,眼神犀利,让弟子把话噎了回去。
“混账!”白益骂道,“这话岂是能随便乱说的?”
亲信身子一抖,低头道:“弟子知错了”
白益余怒未消,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莫说我迁怒,你自己用脑子想想,祸从口出,你这般口无遮拦,若让人听去,以我们现在的窘境唉!”
说到一半,他恨铁不成钢地甩了甩袖子,“都给我闭嘴等着!他二人追击多时,算起来也该回来了。”
然后,他回头瞪了所有人一眼,叮嘱道:“给我记住,优伶已死,谁之后问起都这么说,若是逼问就给我扯到打手们这件事上去。”
另一个弟子道:“可是师父这为什么?”
白益不耐烦道:“你懂个屁,说得再多也无所谓,你们知道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清楚,”随即他目光如电,扫得所有人一个寒颤。
“可是百面优伶他不行,他牵扯太多。”
“太多事,太多人。”
弟子此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白益之前始终把重点放在优伶身上了。
换言之,僧道二人的身份助力,不过是顺带锦上添花的彩头。
得到亲信们保密的保证,白益稍稍放下心,现在要头疼的只剩下两件事。
百面优伶,以及
白益注视院门的破洞,那里是许多人离去的方向。
他露出了一抹无奈的微笑。
时间倒流些许,视角转回崔元亨和长短。现在两个人正站在一个活人和一具尸体面前,手持兵器,暗自戒备。
“这么说”长短先开口打破僵局,“朋友还想与贫僧二人合作?”
刀客很悠闲地坐在了刀疤刘的尸体上,看得二人眉头一跳。
“当然,而且你们一定会答应。”
崔元亨收剑入鞘,问道:“何以见得?”
刀客低头看着屁股底下的刀疤刘笑道:“不知朋友注意没注意到,我和他其实挺像的。”
“而现在没了他,你说,背后主顾会选谁作备用?”
刀客的笑不是之前的那种轻浮,也不是战斗时的那种威吓。那是一种野兽在吃饱喝足后,志得意满下露出的微笑。
这笑容既让人安心又让人担忧,因为你知道暂时不用担心被它吞噬,但你也知道,它还会有下一次饿的时候。
与狼谋皮。
崔元亨心里闪过自己改了一下的老话,哼笑一声。
“那就恭喜朋友了。”崔元亨说道,尽管有些言不由衷。
长短单刀直入道:“没时间耽搁,刀施主,一五一十地说罢。”
刀客用手摸索着胡子拉碴的下巴,玩味道:“这还用我说?你们看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长短盯着他,严肃道:“贫僧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好吧,好吧。”
刀客深吸一口气,换上认真的表情看着二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青州知府,勾结黑道龙头张爷,江洋大盗刀疤刘,快腿钻山鼠,制药王麻子。形成产业链,贩卖麻药毒品,远销整个山东地界。”
“其中王麻子负责配方制药,钻山鼠负责分批运货到城外,张爷利用手下资源为他们提供庇护和便利。这三人直接听命于知府,不过最近张爷么呵呵。”
说到这里,刀客撇了下嘴,目视二人。
“托优伶的福,他和我,翻身啦。”
说罢,做了个王八翻身的手势,长短一乐。
崔元亨和长短也是艺高人胆大,干掉对面的人后,大咧咧在人家院子里谈笑风生。
“这就引出了上一级人物,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是比知府大上不少的官场人。”刀客继续道,随即拍了拍底下刀疤刘,“而这货,就是直接听命于背后主子的打手。名曰保镖,实则还兼责监视,与背后那人直接联系,跟知府平起平坐。”
崔元亨冷色道:“不过现在这位置换人了?”
刀客笑了一声,说道:“换人是肯定的,能不能换成我,还要指望朋友多加努力。”长短问道:“你要贫僧二人如何?”
刀客摇摇手指,“不是你们要如何,而是你们已经如何。”
说罢,看向了地上的尸体。
长短叹息一声,为死不瞑目的刀疤刘合上双眼,开始轻声诵经。
崔元亨无奈地将腰间的断剑递给刀客,后者接过后站起身,小心地将刀疤刘的尸体翻了过来,胸膛朝上,把断剑重新刺进伤口中搅动。
崔元亨看着略微血腥的一幕,脸色难堪地屏住呼吸,左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玉佩。
片刻后刀客完事,刀疤刘身上的伤口看上去就像是一剑自胸膛刺入之后,在双方争斗中不断搅动的结果。
“好了”刀客没有把断剑扔回给崔元亨,而是用力插在地面上,然后站起身,面对二人。“还请配合我演出戏。”
说罢一刀砍来,慢慢悠悠,他这却像是‘太极刀’了。
然而刀客嘴下却不闲着,大声呼喝道:“好小子,休走!吃我一刀!”崔元亨和长短随即展开身法,头也不回地冲向院门,而刀客紧追不舍,三个人速度之快,只教那守门的衙役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