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一点点近了,厚重的云层外,隐约透露出一丝丝牛乳般洁白的弱光,在这片黑暗中如此夺目,一条倾泻的光柱清晰地将黑暗分割出,不断迫近着。陡然,令人窒息的死寂在月光洒下的瞬间不复存在,林中的一切陡然变得如此耀眼,陆何愁似乎能清晰看见对方眼睛的睫毛。
嚓——
脚蹬在草地的声音,所有人如同利箭射出般弹起行动,冲刺着躲避或扑向敌人,手中的兵器呼啸而过,一次次的交锋更为昏暗的光亮添上火花。林间每个人都在移动,动态的情况瞬息万变,只有上天知道最终的结果。
踏踏踏——
张一腾和何去冲向两边,何去的长戟直挺着刺向一人,那汉子仓皇格挡,然而在何去巨大的力道面前他的弯刀直接被压制回胸膛,一路后退。何去大吼着不断前进,那汉子再退后背突然撞上树干,何去的长戟便冲垮他的防线,将其彻底钉在了树上,那汉子挣扎几下后,忽然发狠,双手牢牢抓住长戟的两耳,鲜血从胸膛双手和嘴里狂喷不止,猛一口血喷在何去脸上,顿时又回到一片漆黑。
糟糕!
何去还未有动作,侧面闪出一人,手中的斧子趁机便要砍碎何去的脑袋。
一道银光骤然绽放,比月光似乎还要灿烂!张一腾斜地里杀出,一个枪花刺中其肩窝,何去赶忙发力拔戟,那汉子的尸体被剖掉一半方才抽出,场面血腥之极,别说张一腾头晕目眩,就是何去抹掉血后,也不禁倒吸一口气。
那汉子半截身子已经被长戟砍断,右臂掉落地面,滴答着向下滴血和碎肉,露出一截骨头,而左手却仍然虚抓着什么,僵硬在半空。月色的白,树木的棕,愈发突兀了鲜血的红。
二人稍微喘息,张一腾后退几步时撞断了一根丝线,身旁一颗树梢“卡啦”响动一声,几根竹枪势不可挡地射向二人,何去立刻飞扑推开张一腾,其中一根堪堪划过张一腾的腰部,带出一道喷涌的血痕。
“诶啊!”
张一腾的惨叫传到了被三人纠缠的王同耳中,一低眉,他忽然转身发足狂奔,对手三人连忙追赶。
一边尽全力在这夜色下奔跑,王同一边产生了奇怪的感慨。
真是矛盾,明明随时会有生死别离,我为什么这么兴奋呢?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上面的鸡皮疙瘩不像是害怕,更像是兴奋。
天才有时很孤独,孤独容易导致郁闷,郁闷会让人丧失活着的实感。
我的确害怕,但
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活着啊。
王同如同飞天般跃过一个土包,那瞬间的放纵和痛快,让他的笑容洗刷了恐惧。
一眼望去,同伴都在,他们皆是活在此处的天才。
“哈哈——”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林间,他不再孤单了。
嘿——来啊!
身后追兵二人接连跃过土包,第三人尚未抬腿,骤然土包中翻出个王并,原来裹了一层泥土在身上,昏暗间只有王同发现了他,顺水推舟。
八卦刀穿胸而过,那人甚至连惨叫都没发出,便瘫倒在地。王并随即从那人身上拔出刀子,用力甩向追兵后心。八卦刀势头凶猛,那二人听见风声不假思索地向两侧回避。
王同与兄长却心有灵犀,像背后长了眼,早在刀子飞出的瞬间便急停转身,空出的右手抱住一根树干兜圈,向反方向大跨三步,纵身接住大刀,半空中天降神兵般,一刀砍中右首那人肩膀。
王同这一下太过神奇,落地时产生了不小的停涩,左首敌人没有费时确认同伴生死,而是毫不犹豫地挺起钢叉刺向王同胸膛,八卦刀仓促抵挡不及,脱手飞出,转着圈插在地面。
趁他病要他命,钢叉第二击又至,王同似乎毫无名门天才该有的自觉和骄傲,又是转身拔腿就跑。
整个过程处于运动中,说是停涩,其实不过一瞬间,最后那人难以适应这种快慢的节奏切换,急忙动身追上去时,王同忽然一个转弯跑到树后,在片刻中脱离他的视野,追兵继续加速试图赶上他。
当他与树木平行时,王同突然出现在另一侧,两脚叉字型变换,在像一个陀螺般迅速转身一周钻到追兵身后,腰部以可怕的离心力带动大臂,弯曲的手臂末端,一根雕琢精细的双节棍闪烁月光。
王并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弟弟的八卦九宫步法已经超越父亲了。
“抱歉。”
咣——嚓——
游龙快活棍反手轰击太阳穴,那人的脑袋夹心般撞在树干上,左右各自瘪下去一个大坑,成了人头葫芦。
没有片刻的停留,王同立即启动,继续飞速转移位置,王并此时赶上了他。甚至没有眼神交流,王同忽然急刹车停在树下摊手,王并踩在其手上,二人发力,王并便纵身攀上树枝,像一只猿猴在树杈间上下腾挪。一路的暗器追着他打去,王并躲闪许多以暴露对手位置,王同便冲上去攻击。
但就在此时,一枚飞蝗石正中胫骨,王并‘啊’一声摔向地面,着地同时便弯腰翻滚,硬抗疼痛扑向一片草丛。
发暗器的正是刘二,他抽出腰间弯刀想要投掷,余光捕捉到一个身影。长剑当头劈下。刘二左手刀格挡住一击,被干扰下投出的刀刃高速旋转划过一条弧线,扎进王并面前三寸的土里。
刘二转头,惊疑地看着面前少年冰冷的神情,以及眼角的泪痕。
再过十年,我家小子也这般大吧
他的一惊,决不能对猎物产生同情,这是自己给自己定下的大忌。还未等陆何愁纠缠,刘二右手凭空一拉,陆何愁只看见几道细微的闪光,像是丝线。骤然背后传来风声,他下意识扑向侧面,再一看刚才的位置翻出一排木刺,而刘二已经隐匿的无影无踪。
他刚想确认王并的情况,忽然眼前一黑,抬头时,乌云又至!
战场上每个人都分出了一丝注意力关注天空,随着一片乌云逐渐接近月亮,所有人又像是兔子逃回洞窟般冲向就近的掩体。
不过几次呼吸,便发生了刚才的种种凶险,而现在一切仿佛毫无改变,只有寂静变得更加浓厚。
黑暗中,受伤的张一腾自己呻吟的冲动,何去空自焦急,却不能起身帮助三步外的张一腾。另一边,王同急迫地想去寻找兄长,刚迈出一步突然被人伸手抓住脚踝,他瞬间的惊惧后忽然伏在地面,压着嗓子开心笑道:“哥!”
王并叫住了兄弟,却没有回应他,只是放开了手,无声地捶了一下地面。
为什么?
他此刻也在质问。
为什么?我拼上性命,使出了全力,甚至抛弃八卦门继承人的尊严缩在水与泥巴中,用诡计暗算对手。
结果呢?却只能趴在这等死,我到底差在哪里!?
如此想着,小腿又传来一阵刺骨疼痛,王并知道自己短时间无法走动,只能尽量不成为拖油瓶。他看向身前的弟弟,没有嫉妒,只有对自己不争气的愤怒。
要是我真的是个嫉贤妒能的奸诈小人就好了
亏他还笑得出来。
王同的喘息声都带着笑意,在王并耳中清晰无比。
在生死战场上,能露出笑容的那份强悍。
他的五指紧紧抠住地面,在泥土中抓出几道深深地痕迹,这一刻的决心与他人丝毫无关,只是对自己的一种要求。
我也想那样笑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