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娘笑着起身,嘴里说:“老爷已经50岁了,还跟孩子一样撒娇耍赖。”
抹黑用火石点了一盏小小的烛台,放置在床边的木几上,又拉开衣柜取了皮大氅披在师大人后背上,刚跳进被窝,师大人就拉住林姨娘的手脚,替她取暖。
“这才八月中旬,哪里就那么冷了?”
“咱们是上了年纪的人,不比他们年轻,凡是还是认真些好。”
林姨娘不再反驳,依偎在师大人的怀中,两人披着大氅盖着被子,借着一盏小小的烛灯,拉起了家常。
“你啊,总是替别人做嫁衣,我是怕你出力不讨好,才提醒你。咱们家这事儿,好多我也是这几年才慢慢看明白,越看得明白就越不想大动干戈,若是再年轻几岁,肯定好好整治整治。
林姨娘明白师大人担心自己,唯恐自己好心没好报。只是嘴上说:“老爷,你要是年轻去了,那咱们还怎么白头到老?说好一起白头,到时候老爷还是个年轻小伙子,玉心早就一脸皱纹遭你厌弃了!”
“那我就不年轻了吧,跟你一起白头到老。”
师大人笑着说,搂着林姨娘的胳膊,指尖深深地嵌在林姨娘寝衣的褶皱里。他是真心地喜欢眼前这个女人,平静,淡泊,心细,善良,在她身边总觉得心里踏实,这是在几房妻妾中没有的感觉。自己身边的女人,为了什么东西取悦自己,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只有这个女人,取悦他师仲远是为了让他师仲远快悦。纵使她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愿意让他烦忧,总是默默地忍着,一生能有这样的女人陪在身边,也算一件圆满的事情。
两人说笑了一阵,师大人还是将压在心里的话,对林姨娘说了:“你知道这几年为什么疏远兰芝吗?”
林姨娘摇头。师大人接着说:“她当年勾引我。”
林姨娘心知肚明,坏笑道:“老爷,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事情不单单只是这样。”
林姨娘当然知道事情不单单只是这样,但是他们之间的纠葛,自己是个局外人,能猜出大概,却猜不出具体是什么,只等师大人自己开口说。
两人披着一张大氅,靠在床头,师大人幽幽地说:“惠兰当年小产,或许跟她有关。”
陡然听闻这桩陈年旧事的内里,林姨娘心里大惊,身上也一凉,这么多年来,合府老少都知道,是高姨娘自己失脚跌倒,摔掉了孩子,高姨娘也一直咒骂自己的孩子克死了她那个孩子,自己也忍辱负重这么多年,谁知道这背后还真的另有隐情。
“不是她自己失足跌倒,才摔掉孩子的吗?”
“是她自己失足跌倒,摔掉了孩子。可惠兰都已经六个月身孕,能不小心吗?”
“老爷这话的意思是,有人让惠兰摔倒?”
“没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人就是兰芝。”
“老爷别是弄错了吧?”
“错与不错,我心里清楚。她当然不会认,从头到尾都是惠兰自己跌倒的。更何况那时候她还没嫁进来,更加没有把柄。”
“既然老爷都说没有把柄,那老爷又是怎么认定是她?”
“知人知面不知心,想要看一个人的心,没有十年八年也不能够。只怪自己那时候年轻,谁会想到她是这样心机深沉的人。惠兰自己小产,见我第一句话,不是别的,正是质问我‘为什么娶了自己,还要勾引兰芝?’”
林姨娘咬着下嘴唇,心思飘渺:“这个傻女人,没了孩子,不心疼自己,不痛惜孩子,反而去质问老爷,肯定是老爷与兰芝的事情,刺痛了她。”
“后来我问过惠兰,惠兰说那日兰芝凑到自己跟前说‘老爷已经和她暗结连理,过不了几日大红花轿就接她入府了。’”
“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是见一个爱一个,难怪惠兰生气,连玉心那几年也暗地里气老爷见异思迁。”
师大人长吐一口气,说:“那时候年轻,不懂事。”拍了拍林姨娘的肩膀,像是跟林姨娘道歉的意味,嘴上却说:“惠兰糊涂,也没城府。他没想到兰芝跟她说这些,就是为了让她动胎气。果不其然,一个成了型的哥儿,就这么没了……”
林姨娘不再埋怨师大人,这种事情也不能全赖在师大人身上。师大人年轻的时候,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既是豪门公卿的贵公子,自己又上进好学,世人只记得师大人赫赫战功,都忘记了师大人也是进士出身,试问这样文武双全,才貌双全的男子,哪一个女子不钟情?不喜欢?
林姨娘将头埋进师大人的臂弯里,只说:“兰芝当年勾引老爷,就算玉心是老爷,怕是也把持不住。只是可惜了惠兰的那个孩子。”
师大人却说:“惠兰虽现在是说泼辣糊涂,但那个时候也是性情至臻的好女子。”
两人说着不一样的事。却又好像是同一件事。
林姨娘点头。其实高姨娘在几位姨娘中是最没有城府,最没有心机,但也是下场最不好的。自从流产之后,她怨怼师大人,怨怼林姨娘,甚至还偷偷地怨怼老太太,这才招致了老太太的忌恨。也让师大人渐渐淡漠下去。
“如果那天,我不那样,也许惠兰那个孩子也能留住,她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林姨娘知道师大人话里的意思,要没那日的事情,李姨娘怎么能嫁进师府里做姨太太?当着一家老小,当着太太老太太他俩公然调情,全家人都去看戏了,独独不见他俩的踪迹。林姨娘那是也是个新媳妇,新婚没多久,老爷就纳了大了肚子的高姨娘为第四房姨娘,她心里也是极苦的。谁知没过多久,又跟太太的姨家表妹勾搭上,焉知林姨娘心里的心酸,且看高姨娘如今的疯癫,就知道林姨娘当年心里的苦,比高姨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惠兰也是糊涂,男人三妻四妾的再正常不过了,偏偏就她不依不饶。”
“老爷,你这话就不对,她若不喜欢你,又何必跟你吵闹?”
“我也明白,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惠兰快要生的时候,冷落她。”
“老爷,您可不光是冷落她,您还喜新厌旧。”
“连你也揶揄我?”
“不是揶揄,那时候,你跟兰芝眉来眼去,府里上上下下,谁看不出来?惠兰心里能不难受?”
“那时候年轻,糊涂,这几年才发现,自己身边的女人都不简单啊,兰芝还没嫁进来,就害得惠兰小产。”
“老爷又怎么知道的?”
“惠兰小产之后,一直怨恨我,为什么在她怀孕最辛苦的时候,去跟兰芝暗结连理?”
林姨娘身体一颤,果然是那日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如此还敢张扬,那是料定了惠兰听了会动胎气,果不其然,孩子就真的掉了。只不过高惠兰那个傻女人,一直咬定是自己的孩子克死了她的孩子,殊不知,别人早就把她当作鱼肉了。傻女人,真真傻了一辈子。
“孕中多思,老爷不会理解的。”林姨娘抛开心中的思绪,只这样说。
“这几年,在兰芝那里的时候,她总是有意无意地中伤燕宁,看似云淡风轻的事情,只是她不该打太太的主意。”
“左不过是绍杨过继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的心思太大,太太纵然有小错,但是也不可能休了太太,立了她?”师大人反问道。
林姨娘笑得直咳嗽,师大人连连在后背轻轻拍打。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林姨娘笑着说:“看不出兰芝还有这样的心胸。”
“你啊,看着聪明,实际糊涂,主要是心太软,三言两语你就慈悲了,她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左右婉蓉是我女儿,我心里有数。”
“嗯,知道了。”
“天都快亮了,你早些睡吧,我也该收拾收拾了。”
“还早,老爷在略略闭闭眼养养神。”
至天亮,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