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哥哥也不愿意让你去喝西北风,你现在这样绵软,将来如果三五百两银子能打发掉,谁会脑子进水给你三五万两?”说完又觉得三五万两太少,急急地呸了两口,生怕应验了一样,说:“啊呸——呸呸——三五万两想打发我们!姥姥——打发叫花子,也不够!”
高大爷越说越来劲,高姨娘极不愿意去想老爷将来的身后事,她是挚爱着师大人的,但是想到自己没有儿子,将来万一老无所依,可该如何是好?
“将来你们老爷蹬腿,若不给你个一两百万,我只叫他们也不好过。我要他们好看。兔子急了也咬人!”
“哥哥,你瞎说八道什么啊?你还要谁好看,我们老爷现如今好好的,你胡咒些什么啊?”
一个鬼魅邪狎的笑容在高大爷的脸上一闪而过,眼里泛着冰凉可怕的绿光,幽幽地说:“妹妹,可不是哥哥咒你,多少人眼巴巴地等着你家老爷蹬腿呢!”
师大人当年对高大爷做得也是够绝的,说大义灭亲不算过分,这几年,高大爷鼠蚁一般蛰伏着,不敢兴风作浪,也是惧怕自己妹夫的威势。高姨娘只以为自己哥哥心里怨恨师大人,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诅咒。
“行了,行了,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边家里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这话你出去可不敢胡说八道,老爷若是知道了,你可就真活不成了!”
“你少罗嗦,我能没个分寸吗!”
“待会吃了饭,早早回去吧,跟你闲说了一天,我也乏透了。”
高大爷见高姨娘没有上道,也不敢再往深处说,高姨娘毕竟是师大人的妾室,和师大人是一条船上的人,万一自己说多,高姨娘把这件事情泄露给师大人,自己也是死吃不了兜着走。只是再次嘱咐她:“你别总是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找机会也长长贵人母亲的威势。听哥哥的话,准没错!”
“知道了,知道了。这话你都说了20年了。”
“你嫌我啰嗦,你真是坏了良心。”
嫂子依旧贴在门口嗑瓜子,屁股挤着门框,一只脚放在屋内,一只脚搭在门槛上顶着门帘,门帘的缝隙刚好可以探出半个脸,用来查看院子里的动静。听见兄妹俩不再聊这个话题,撤回那条矗立在寒风中的腿,凑在火炉边来回揉搓取暖。
已是初冬,高姨娘见嫂子还是穿着秋天里的薄棉衣衫,虽然得了银子,恐怕还没来得及添置。再看看哥哥,也是薄棉衣料,心中着实在一阵阵酸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哥嫂虽然不上进,终究是自己的骨肉至亲。
“嫂子,我这儿有一件鹅绒棉裙,去年新做的,穿上极轻巧又暖和,你跟我进来,我翻出来给你,天寒道冷,你吃过饭直接穿着走吧。”
她嫂子一听高姨娘要送自己鹅绒衣,喜得一塌糊涂,一会说:“这如何使得?”一会儿说:“这料子是宫里的制法吧?”嘴上假意推辞,身体却跟着高姨娘进了暖阁卧室里。
高姨娘翻箱倒柜的找,从梨木雕花的箱笼里掏出一整块的貂皮,又并着一起拿出几块上好的内衬料子。交在她嫂子手上之后,继续在箱子里找那件鹅绒衣,嘴上说:“这是北边送过来的貂皮,嫂嫂拿去,给哥哥做件马甲,暖暖的,护着前后心。”
她嫂子端着貂皮,眼睛里四下在屋里扫视,忽然发现炕桌上放着几套首饰盒子,并着几批上等衣料。嘴上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高姨娘抬头看了一眼,见嫂子盯着炕桌上,继续埋头在箱子里翻找,说:“林姨娘送过来的,给婉芸带进宫里的。”好容易从箱子里抽身,拿着一件草绿色的棉绸长裙,递给嫂子。嫂子走到炕前,放下貂皮,接过鹅绒棉绸,心里乐开了花。
高姨娘接着说:“我还在寻思,你来我往才是礼数,她送这些,少说也值1000两,我至少回她800两的东西才行。”
她嫂子只顾摩挲棉绸衣服,哪里听见高姨娘说什么?粗皮糙肉的指头肚子,在光滑的丝绸上并不是畅通无阻,偶尔手指上几处皴裂的干皮,勾出几根丝线,光光的绸面上,像是倒插了几根刺一样。
高姨娘替嫂子换上衣服,将貂皮和料子,并着嫂子换下来的衣服一起,找了一块包袱包了起来。未及递给嫂子,只听她嫂子冲着外面喊:“孩子他爹,你快进来看看,这衣服可是了不得,只着薄薄的一件,我就跟穿了七八件棉袄一样暖
高大爷闻声,嗑着瓜子进来,随口将瓜子壳吐在地上,高姨娘也没力气在跟哥哥掰扯。约摸饭也差不多要做好,准备招呼哥嫂去用饭。
谁知高大爷眼睛瞄到炕桌上一副白银的头面首饰,走过去说:“这就是那个林姨娘给婉芸的妆奁?”
“是啊,你看看给了这么多,我今儿晚上也得收拾出来,明天把婉莹的礼给送过去。”
“这娼妇,没安一丁点好心。”
“哥哥,你又怎么了?”
“婉芸入宫是大喜事,这*怎么送白首饰?”
她嫂子刚才没想到这一点,这会儿也挑拨道:“这烂污逼,这是咒咱们芸姐儿。”
“真是人心隔肚皮,她那*丫头落选,她就这么咒咱们芸姐儿。你刚才还维护她。醒醒吧,我的姑奶奶。”
哥嫂两人一串串的烂脏字眼儿,说得高姨娘头疼。之前看这些银首饰还是欢喜,现在再看这些首饰,如同吃了苍蝇一样,想吐吐不出来,咽进去又不甘心。眼睛里的光芒,也从一只迟疑的羔羊渐渐成一只发着绿光的恶狼。
“你看看,自己看看,看看是不是你哥嫂平时枉做小人?”
“我心掏给你,你只觉得哥哥心里邪毒,这次你算是明白哥哥的苦心了吧!”
“是啊,姑奶奶,这毒妇没安好心,你要是不跟她做一回,她只当你是傻子,好糊弄。”
“好了,别说了!”高姨娘心烦意乱地说。
“你冲我们发什么邪火,你有本事用在正经地方。”
“你少说两句吧,姑奶奶心里正不自在呢!”
“她不自在,我还不自在!你看看她那窝囊的样子,我看着就憋气。”
高姨娘越积越多的愤怒如同惊涛骇浪一样,被哥嫂撩拨得一浪接一浪,终于把自己淹没在海啸一般的愤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