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收齐了谜底,并没有去找御前的太监,而是径直进了东照宫,齐秋丽依旧穿着中衣,跪在阶前,一个嬷嬷急急地迎出来只唤:“张嬷嬷,您老也太磨叽了,娘娘等得快发火了。”
张嬷嬷一脸歉意,低声说:“又让跪在这里了?”
方嬷嬷一脸鄙夷嫌恶地瞪着齐秋丽,拉起张嫫嫫,上了几阶台阶,悄声对着张嬷嬷耳朵说:“作孽啊,她也是个浪货,娘娘怎么能让这么个祸害留在身边!”
“昨儿才入宫的,早上我出去办事儿,不在跟前儿,这宫女怎么会让娘娘瞧见?”
“你不知道,这贱婢今儿早上在殿外水缸前面,来回搔首弄姿,挤眉弄眼。”方嬷嬷说。
“就这就让她跪在这儿,大冬天,小心要了她的命。小孩子爱美,也不能折了她啊。”张嬷嬷见齐秋丽已经冻得不会发抖,心中多有不忍。加上昨夜一起走了一段夜路,心里觉得这宫女还是乖巧的。
“你可小声点,别让里面听见了。”
“听说娘娘地奶母昨儿殁了。”早上大闹,张嬷嬷也听了些风声,大约好像是娘娘奶娘刚死,小宫女就穿红戴绿,让娘娘刺心。所以娘娘罚她跪在殿前认错反省。没想到竟是昨晚上自己见到的那个宫女。
“放屁,那是瞎编的胡话。”方嬷嬷知道实情,否定了张嬷嬷的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说清楚我才敢进去。万一娘娘还在发作,我不明就里,吃一鼻子灰不说,这张老脸以后往哪里搁啊!”
“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是我说的。”
张嬷嬷摆了摆手,说:“那你别说了,省得到时候,你自己见人就说,还冤枉是我泄露的。”
方嬷嬷脸上尴尬,嘴上说:“你这人,直来直去,你到底听不听。”
张嬷嬷说:“你怕别人知道是你说的,你就别跟我说!”
方嬷嬷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十分难受,哄劝说道:“行行行,你是正经人,之前算我冤枉你,我这次只跟你说。”
张嬷嬷明知这是句话,就跟放屁一溜烟儿就没影儿的一样,也不言语,只等方嬷嬷接着说。
“说来也是她点儿背,你说她就在水缸里照了那么一下,偏偏让娘娘看见了,看见就看见吧,偏偏她还浪着搔首弄姿,你说像这样轻浮的贱货在跟前,娘娘眼里能揉进去沙吗?”
“我说嘛。她刚来,肯定不能进殿里伺候,怎么就撞上娘娘了。”
“活该,我看着也不是个好东西,刚进宫就这般轻浮,将来指不定怎么勾引皇上,娘娘能好好留着她?”
张嬷嬷一听心就凉了半截,再看齐秋丽小脸冻得发紫,无奈地叹息一声,也是没办法。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又怎么能救她于水火。
“晌午都罚过了,怎么这会儿又发作了?”张嬷嬷用手指着殿里面,悄声说。
“还不都是皇上闹的。”方嬷嬷指了指张嬷嬷手中的绣盘。
“因为灯谜?”
“可不是吗!咱们这皇上见一个爱一个,娘娘怎么会不生气?半年前说好的,今年下初雪陪咱们娘娘赏雪,偏偏春妃那个狐媚子昨儿心头疼,缠着皇上一夜宿在她宫里。让咱们娘娘苦等了一晚上。若不是御前小太监通报,娘娘岂不是要等到半夜?”
“这就对上号了,我昨儿去小厨房灌汤婆子,看见小厨房的小太监端着碎碟子碎碗,还以为是小太监滑了脚,砸了碗碟。”
“娘娘正为春妃狐媚子霸道,咽不下这口气,这贱婢就一头撞进来,你说怨谁?”
两人正低声窃语,李嬷嬷掀开帘子出来。这李嬷嬷正是刚才和张嬷嬷一起,传唤齐秋丽的人。因为张李二位嬷嬷面和心不和,所以张嬷嬷心里的疑惑,只能问跟自己交好的方嬷嬷。
张,方两位嬷嬷,赶快收了嘴,趁着帘子进了东照宫正殿。
张嬷嬷卑躬屈膝地把绣盘放在陆妃娘娘的把胳膊肘旁边。
陆妃娘娘桃花眼一斜,说:“都在这里了?”
张嬷嬷敛臂垂手,说:“回娘娘的话,都在这里了。”
陆妃娘娘玉手使劲拍在厚实的桌布上,手上的珠翠金镯子‘邦’的一声闷响,重重地磕在桌上。不怒自威,殿内五六个嬷嬷,皆不敢出声。
“统统打开!”陆妃娘娘忍着心头的怒火说。
几个嬷嬷都不敢上前,毕竟这是皇上交代的事情,谁也不敢把圣谕当耳旁风。
“本宫叫你们打开。”陆妃娘娘像是自己压住了火气,语气轻快了不少。
李嬷嬷端了一杯茶递给陆妃娘娘说:“娘娘喝口茶。”
陆妃娘娘接过茶,反问道:“怎么了?”
“不如奴才给娘娘梳头换衣,娘娘亲自将这些灯谜给皇上送去,也显得娘娘诚心诚意不是吗?”李嬷嬷说完悄悄背着众人,给陆妃娘娘使了一个眼色。
陆妃娘娘会意,和颜悦色地说:“你们都下去吧。这里留李嬷嬷伺候就行了。”
众人得令,恨不得早些飞出兽笼,忍住心中的喜色,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别。
大殿中只余下陆妃娘娘和李嬷嬷两人。李嬷嬷说:“娘娘,这些小蹄子们不得不防啊。”
“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有嬷嬷你,懂我的心。”
“奴才明白娘娘心里爱重皇上,才会如此。”
“嬷嬷,你让本宫遣开众人,可是有话对本宫说?”
“娘娘,奴才私心为娘娘想,不知这样做使得?使不得?”
“嬷嬷但说无妨。”
此时的陆妃娘娘,哪里还能镇静下来,宫中上有皇后娘娘痴情;春妃也仗着貌美十分张扬霸道;降了位份的彤昭仪,虽然眼下不得志,之前也是夜夜专宠的贵妃。还有几位贵嫔,都是绕指柔肠恨不得缠住皇上的脖颈。
自己样貌比不上春妃和彤昭仪,家世比不上皇后,如今鲜花一般的秀女们已经入宫!才貌双全的华嫔;家世显赫的慧珍郡主;还有一位皇上钦点的师贵人……皇上已经半年多不曾踏足东照宫,十几位秀女进宫,还不把皇上脚给跑断了,哪里还能想到自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凭空的,又让皇上撞见一位雪中的美人。看皇上痴情神往的模样,这女子位列四妃也是指日可待。
陆妃黯然神伤地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只听嬷嬷说:“皇上偏说是咱们东北所里的宫女,为何一定是咱们这里的?”
“嬷嬷有所不知,皇上是在咱们这边的花园里撞见的,怎么不是咱们宫里的?”陆妃娘娘说这话的时候肠子都悔青了。
今早陆妃娘娘拿了三百两的银票,让张嬷嬷私下打点御前太监们,皇上这才决定来东照宫看望自己,没想到自己花钱,却是为祸害精去铺路。怎能让人咽下这口气?不把祸害精碎尸万段,如何解自己心头之恨?更何况若是真的在自己宫中,自己养虎为患,不趁着现在除掉祸害,将来虎大伤人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依奴才看,也未必。皇上让各宫里新近的宫女写谜底,难道就没有想要出头的?”李嬷嬷这句话,正是明白了陆妃娘娘的‘七寸’,才敢对症下药。
“可皇上说了,天寒地滑,道不好走,定是咱们这边的。本宫为东北所的首席,出了这件事情,还不让别人笑话我啊。便宜了贱人,也伤了自己脸面。”
“娘娘,你再想想奴才说的话!”
一经提点,陆妃娘娘恍然大悟,赞许的目光,一波一波,送给李嬷嬷,说:“嬷嬷的意思是?”
“咱们宫里的祸害,自然是咱们悄悄地,自己料理。别的宫里出了祸害,到时候自有别的娘娘替娘娘料理,娘娘还怕祸害成精吗?”
陆妃娘娘这才露出一丢丢笑脸,说:“依嬷嬷看,应该怎么办?”
李嬷嬷指着绣盘说:“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陆妃娘娘笑而不语,李嬷嬷将一个个谜底端在陆妃娘娘面前。油滑地奉承到:“不是奴才这话让娘娘吃心,你看看这些蹄子们,将这一个个谜底折跟朵花似的,生怕皇上看不到自己。”
陆妃娘娘刚刚绽放的笑脸里立刻蒙上里一层霜雾,一寸长地白玉指甲,从秀盘里捏出了几个小巧的花样,有仙鹤形状的,有灯笼形状的,有花朵形状的……越挑脸上越难看,直接对李嬷嬷说:“都打开,全部都打开。”
李嬷嬷得令,忙不迭地将一个一个折叠好的信折打开,脸上皱纹的沟壑里挤着奸佞的笑,就好像拆开的不是信折,而是一扇堵死的门,门里面藏着一对偷情的男女。
纷繁的折纸花样,让李嬷嬷有些烦躁,然而‘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李嬷嬷咬定青山不放松,务必要捉奸在床。
功夫不负有心人,拆了几个之后,终于让她‘捉住’,手里捧着,递给陆妃娘娘。
陆妃娘娘看过信折上的字,修长的远山黛,几乎连成一片,颤颤巍巍地说:“好娟秀的心思,才进宫就敢勾引皇上,吃了狼心豹子胆!记下来,记下来,过些日子一并发落!”
李嬷嬷见自己功夫有成效,更是有如神助。十几个信折中,一共找出来三个,公然给皇上递情话的宫女。
陆妃娘娘早已花容失色,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有这么些狐媚子,如果送到皇上那里,还能了得?抽出这三个人的信折,一一记下名字,走到一个青铜兽炉边,如同甩掉一只虱子一样,扔进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