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藏寺旁边那个卖葬父的落魄秀才。”申太医继续说道。
“哦,本宫想起来了,你……你是那个秀才。”婉莹恍然大悟。
婉莹六岁那年跟着祖母去华藏寺上香,一个落魄的秀才跪在寺外面的石板路上,头上插着一根稻草,前铺着一方污布,上面写着‘卖葬父云云’,当时婉莹见他极是可怜,便想央求祖母和母亲救助她,谁知祖母和母亲在寺里面念经,婉莹没有办法,就把自己头上的一对七宝玲珑簪子和两只金耳坠给了他。
往事一幕幕倒转,婉莹的记忆,也回到了那个明媚的天,那时候师大人还是领侍卫内大臣,正一品的将军。婉莹也是师将军府邸里金尊玉贵的豪族千金。
记得那次祖母去庙里上香还愿,师家四门内眷,香车宝马,华盖流苏,光是香粉凝脂的气息,氤氤氲氲了整个一条街,久久不能散去。
婉莹是不会忘记那一天的,不是因为眼前的申太医,而是因为那回府之后,师大人就不再是领侍卫内大臣,而变成了顺天府尹。
那是婉莹记忆中师府最后的煊赫,从那以后,师府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越来越厚的乌云,再也没有了昔的光彩。
婉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默默地念叨:“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或许爹爹也该时来运转了。”
中四人,不光婉莹一个人沉浸在那的回忆里,芸娘和红芙亦不能忘怀。
“那天,娘娘曾对微臣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就算不能为国捐躯,至少也得做朝廷的栋梁,况铮铮铁骨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岂能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如此玷污天下士子们的颜面。’”申太医动地说。
“原来你是那个秀才,如今看这十年你没有白白消沉。令尊也算可以瞑目了。”
婉莹看申太医的眼中泛着泪光,知道他已经是到真处,难以按捺。
“申某祖上虽都是医者,不过是乡野草医,一直以摇铃串巷为生,父亲不甘寒门士子的落魄境遇,一心想让申某金榜题名,好光宗耀祖。为了上京赶考借了高利贷,结果被那帮黑心的债主打成重伤,最后不治而亡。”
申太医说着眼眶中似有朦胧之意,婉莹见他意犹未尽,便静声地听他说。
“可能微臣天生不是八股取士的材料,爹爹下葬后,又考了一场,还是名落孙山。机缘巧合,经同年赶考的贡生引荐,结识了如今的太医院院判,在院判家里苦学八年,如今在太医院里打杂见习。”
婉莹欣慰地点点头,说道:“能将本宫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你也是天生地医才。”
“娘娘,您之前对微臣有恩,微臣早就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此生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娘娘。”
婉莹求之不得,轻轻撩开纱帘。红芙赶紧跑过去,将纱帘挂在帘钩里。
“小红,一别近十年,别来无恙。”申太医扭头对红芙说道。
红芙也恍然大悟,原来两人竟是旧相识,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是若林大哥。一别十年。”
事到如今,婉莹终于明白:为什么柳氏会被关进宗人祠,这其中定有申先生相助。他肯定在荣亲王心急火燎的时候,适当的说一些该说的话。亦或是在荣亲王怒不可遏地时候,静静地沉默在一边。
不仅婉莹明白,聪慧如芸娘此刻也终于解开心中的疑问。
“若林幼年丧母,青年丧父,现已无依无靠,无牵无挂。若是为了自己的卑微之躯,置娘娘于险地而不顾,岂不罔顾娘娘当搭救之恩。申某不求荣华富贵,但是愿意倾尽毕生所学,为娘娘略尽绵力。若是娘娘有用得着申某的地方,夫人但说无妨,申某定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着伏跪在地上一拜。
芸娘和红芙扶他起来,婉莹欣慰欣喜地说:“先生能有此意,本宫求之不得,此次若不是先生相救,本宫恐怕早就命丧黄泉,所以本宫应该谢谢先生才对。先生常在宫中侍奉,宫中女子为了争宠势必较今之事更毒更甚,王府虽不比宫里,但是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正妃之位,想想就觉得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娘娘不必烦忧,申某虽在宫中侍奉,但是并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神医妙手,不过申某自信有申某在,旁人若想在医药上和娘娘做文章,一定是件办不到的事。”
“有先生此话,本宫可以高枕无忧矣。”
“自古文死谏武死战,申某一介医者,必当结草衔环,用尽毕生平生所学,照料娘娘和世子一世平安,以报当之恩。”
送走申太医,婉莹抚着自己的肚子躺在上,虽然大难不死,她想的却不是报仇。或许是初次怀孕,她一心一意想着肚子里孩子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感受着这个小生命的悸动。
“芸娘,我的肚子里刚才跳了一下,会不会是小家伙踹我呢?”
“哈哈,娘娘,这才一个月,怎么会呢!”
“那什么时候会啊?”
“我记得主子姨娘,怀大少爷的时候,大约五月份吧,肚子里才能感觉到有动静。”
“啊?要五个月呢?本宫等不及了。”
“我的好娘娘,你娘怀里的时候都六个月了,才有动静嗯!”
“本宫比哥哥还晚一个月。”
“可不是吗?主子姨娘还着急了好久呢!不停地请大夫搭脉开药。”
婉莹‘噗嗤’笑了出来,一脸邪坏地说:“看来本宫从小就是个不省心的。”
芸娘坐在边,红芙倚在头,两人喜喜地望着婉莹。
“娘娘命中带贵,所以也是难养一些。主子姨娘生娘娘那天,霞光满室,你娘从夜里生到天亮,又从天亮挨到黄昏,你娘几乎都要忍不下去了。最后夕阳的最后一缕金光,像一条金凤一样进屋里。一盏茶的功夫,娘娘就落草了。”
“芸娘,生孩子很艰难吗?”婉莹问道。
“艰难,也不艰难。看命,命好的就不艰难,命不好的,就艰难。”
“本宫现在既欣喜又害怕。”
红芙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趴在边打起了呼噜,婉莹笑着说:“就让她睡本宫上吧。”
“不行,王府不是咱们府上,这样坏了规矩,别人是要笑话的,再说王爷回来也不像个样子。”
红芙睡得轻,听到了两人的话,睡眼朦胧地说:“我就趴一会儿,没睡着。”
“还说没睡着,打呼噜跟打雷一样。”
“芸娘,我哪有打呼噜。”
“你们也累了这么多天,早些歇息吧。”
“娘娘,也歇会吧,天都要亮了。”
芸娘坚持守在中,红芙独自回屋睡觉。到天亮无话。
慈宁宫里,一场关于立嗣的风波,笼罩在东暖阁的屋顶。
末的清晨,慈宁宫鸟语花香,溪水潺潺。北平王,西宁王,东安王,荣亲王四位先帝皇子以及十几位宗室贵胄,密密麻麻地坐了一屋子。暖阁门口的帘子已经挑开。另外十几位机要大臣垂首顿足立在外。
“太后,皇上都已经一个月没露面儿了,今儿说什么我也得见见皇上。”北平王说道。
“大哥说得没错,皇上一个月没上朝,也不召见大臣,整里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一应事务统统不管,这也太不像话了太后。”西宁王附和道。
“大哥二哥,你们也别心急,有太后和武安侯顾全大局,皇上也乐得逍遥。”
“三弟,你这话说的,好像太后故意不让咱们见皇上似的。”西宁王吸了一口鼻烟,说完这句不咸不淡的话,连打了十几个响快的喷嚏。
“二哥,太后这几年都累成什么样了,你还说风凉话。”荣亲王直接指着作为对面的西宁王喊道。
“六弟,你也甭以亲王之尊,压我这个堂哥哥,我不过就是冒名顶替的皇子,你们今儿叫我来商量事儿,多此一举。”
“二弟,父皇既然收养你,那你就是皇子,这是无尚的荣耀,你不能这么说。”
“大哥,你要这么说,那弟弟就先走了。我爹爹一个铁帽子亲王,换了一个什么鸟郡王,这也是无尚的荣耀吗?”
西宁王说完抬股走人,拉都拉不住。
北平王坐在椅子上,气得张口结舌,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愤恨地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都是什么东西,白眼儿狼,父皇从小把他拉扯大,如今好像亏了他似的。”
“大哥,你得理解二哥的心。”
“我理解他个!”
“大哥,你当着满朝文武说这些,就有些受伤斯文了。更何况太后还坐在上面。”
北平王一时失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太后。
“今儿大伙过来,叫的这样齐整,肯定不是为了跟老二闹脾气,有什么话,都说一说吧。”太后发话。
半天屋里每一个人吭声。东安郡王‘吭吭’地咳了两下,幽幽地说:“八叔,你不是有话要跟太后说吗?太后已经问了,你索说了吧。”
毅亲王看了东安郡王一眼,有些为难的神色,包着嘴,不吭声。
“老八,想说什么,就说吧。”太后问道。
“太后,我是先帝的弟弟,要按说不该管皇上的事,可我现在也是皇室的族长,有些话别人可以缩着脖子不说,我不能不说。”
太后知道毅亲王想说什么话,缓缓地说道:“你说吧,说出来大伙儿议一议。”
毅亲王长出一口气,站起来跪在太后跟前说:“皇上大婚多年无嗣,朝中立嗣之争,早就波云诡谲,太后早一天顶下皇长子的事,朝局也能早一安稳下来。”
太后虽然早就知道毅亲王的心意,可是还是半天接不上话。也是垂了眼睑,不停地叹气。
“太后,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像老二那样,当年先帝有了大爷之后,七八年宫中没有皇子公主降生,后来将恭亲王,我三哥的儿子养在宫里,一年不到,三爷,二公主,三公主接连三个孩子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