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亲王府中,荣亲王从宫中回到府邸已经是第二黄昏。和风吹长,婉莹坐在小轩窗前,芸娘拿着一把桃木梳子,给婉莹梳头。
一脸昏迷七,直到温的花汁子水,洗了脸,浣了发,涤dàng)了全的晦气,婉莹仿佛才真的活过来一般。
不知道怀孕的时候,婉莹总觉得每天都睡不醒,又害怕别人笑话自己懒怠,所以总是强打着精神不往上躺。如今直到怀孕,可以堂而皇之地想睡就睡,反而没有一丝倦意,精神奕奕。
看着荣亲王一脸疲倦的回来,婉莹心里心疼不已。红芙和芸娘替荣亲王换上家常的衣服,合门而出。
荣亲王看着极度倦怠,满脸消沉,忙了一夜的公务,此刻想必也是困乏极了。
“六郎,青儿今精神觉得长多了,青儿帮你捶一捶背,解解乏,可好?”婉莹从贵妃榻上下来,将窗口上的碧玉珠帘放下,莲步珊珊地走到荣亲王边说。
荣亲王坐在茶几旁边,搂着婉莹的腰,将脸埋进婉莹的肚子,摇摇头,示意让婉莹不必如此。
婉莹看见他眼眶中盈盈有泪,想着他昨夜一夜未归,难道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婉莹站在荣亲王面前,像抚摸孩子一样,抚摸着荣亲王的发冠。
“六郎,宫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荣亲王抬起头,眼中攒了许多泪意,摇摇头说:“让我再听听咱们儿子。”
婉莹笑着说:“这才一个月而已,要五六个月的时候,才能又胎动。”
荣亲王摸着婉莹扁平的肚子,脸贴在肚皮上,喃喃地说:“要那样久,父王恨不得现在就见到你。”
“越说越离谱了,寻常人家怀胎十月,才能等到一朝分娩,如今还有八个多月在后面呢?”
荣亲王紧紧地搂着婉莹,不舍地说:“我是舍不得你们娘儿俩。”
婉莹‘格格’的笑了,笑魇如花地说:“青儿以为自己离谱,没想到王爷越发比婉莹更离谱。今儿婉莹还被芸娘耻笑,若是六郎这话让芸娘听见,芸娘只会笑得更厉害。”
婉莹不懂荣亲王话中的意思,荣亲王也知道婉莹没听懂自己华丽的意思。“我舍不得你们娘儿俩。”
婉莹幽幽地说:“王爷说这话,难道是不想要我们娘儿俩了?”
荣亲王将头连从衣衫中抽出,站起来,紧紧抱住婉莹,狠狠地吻了去。一个令人窒息的吻之后,不知为什么,婉莹也忽然落泪了。
“皇上……染上……痘疹了。”荣亲王极力地压着自己声音。说完之后,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泪扑突扑突地从脸颊滑落。一副绝望之极的样子
婉莹惊的差点叫了出来,荣亲王赶紧按住婉莹的嘴,示意她不要吭声。压低声音说:“太后已经下令封锁消息,谁敢走漏半点风声,杀无赦。”
“皇上都在大内之中,怎么会染上瘟疫?”
婉莹担心真的有人图谋不轨,想要翻云弄雨,更何况朝中局势,明眼的人早就一清二楚。只有那些誓死追随皇上的几位孤臣,试图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前几天皇上带着贴的小太监,微服出去了。”
“皇上微服出宫难道皇上去了灾民营?”
“正是,皇上一直怀疑各方呈报的灾不实,所以就自己出去了。”
“皇上怎么如此糊涂,难道他去了,底下的人就如实上奏了吗?更何况京中的疫现下不是已经略有好转了吗?皇上何苦以试险?”
婉莹真的不明白,堂堂一国之君上背负着万斤的江山,怎么会如此轻率。恍惚间有想起那个落魄的背影以及梨园宫二人短暂的对视。
“我也不知道皇上为何如此,但是皇上这样做定是有他的苦衷。他是从小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不能弃他不救。”
“宫中自有太医医治,六郎宽心。”婉莹见荣亲王痛苦的模样,心里也是着急,正所谓‘心有余,力不及’。
荣亲王沉思了半天,双手握着婉莹的手,中指还在婉莹右指上的翡翠指环上徘徊。婉莹明白:他必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六郎有事,但说无妨。”
“我真的舍不得你和孩儿。”
“六郎若是进宫,我就和孩儿在府上等你,你不必为我们悬心,只要你能好,我和孩子也会好的。”婉莹捧着荣亲王的手,动无比地说。
“京中现在瘟疫盛行,虽说现下已经稍有遏制,但终归还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我想让你先到会昌山行宫去避一阵子。等过一阵子,京中的瘟疫全部消除,再接你回来。咱们一家子团聚。”
一听这话,婉莹眼泪更像断了线的珠帘一般,滚滚下落。
会昌山行宫远在几百里之外,是皇室建在会昌山的几处皇家别墅。
那里气候适宜,风景宜人自是不必说的,而且风水极佳,钟灵毓秀,乃是前朝龙脉束气之地。四季有长青之木,三有不凋之花。大周朝太祖承制之后,为了永绝前朝余孽的复辟旧梦,在会昌山上劈山破土,生生地把会昌山横切两段,也就生生地切断了前朝的龙脉走势。
皇室以及众多宗室亲贵,当年趁着开山之石土林木,修建了许多宫室宇,加上会昌山本来就有温泉泉眼,所以几十年下来,那里竟成了皇室宗亲达官贵人们,夏里避暑的圣地和冬里避寒的佳处。
师家在会昌山上也有别院,婉莹祖母在世的时候,每年都会带上部分女眷去会昌山常住。或是今冬,或是来夏,从未断绝。随着师大人式微,祖父祖母接连去世,师家已经一连多年不去会昌山。后来索连看院子的家丁也都撤回来。
婉莹大约也知道,沿着开山劈出来的官道,往北走几百里,就是女丹国境,一望无垠的草原,成群结队的畜群,白茫茫的云,青油油的草原。与中原腹地相比,又是另一番塞外的美景风光。记得孩提学诗的时候,回味过一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林姨娘曾描绘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境。那是埋藏在婉莹心中的神秘仙境。
只是会昌山距离京城几百里路,车马夜兼程也要两三天的功夫。若是到那里自然是不会有瘟疫之扰,但是想要见上荣亲王一面,也非朝朝夕夕的事了。
想到此处,婉莹心里些许有些不喜,可是之前仿佛也听说,孕妇极易感染瘟疫,尤其是所怀男胎的孕妇。所以一时间婉莹也纠结起来,原本荣亲王一个人的烦恼,现在两个人都纠结起来。
“我不去,青儿不去。”
“青儿,要乖,要听话!会昌山行宫离京遥远,夏季凉爽,冬季又温泉,等瘟疫过去,等你顺顺利利把孩子生下来,咱们一家子再也不分开。”
“会昌山确实是个极好的去处,但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家窝,有六郎的地方,才是青儿的家,青儿不愿一人前往。”
“六郎也不忍心青儿一人前去,只是忠孝不能两全,家国不能兼顾。”荣亲王拦着婉莹,将手轻轻地放在婉莹的肚子上。”
婉莹明白:他想去照顾皇上!
偎在荣亲王的怀里,泪嗔着说:“赤面痘疹传男不传女,青儿不怕,青儿不走。青儿也不愿六郎去宫里侍疾,青儿不许六郎不顾青儿和咱们的孩子。”
荣亲王将手覆在婉莹的胳膊上,紧紧地握了一下说:“青儿别怕,六郎五岁的时候出天花,太医说天花和赤面疱疹是同宗的瘟疫。六郎大约此生都不会再染及了,六郎让青儿去会昌山,是怕六郎上万一带了疫毒,染给你。”
“都说赤面疱疹染男不染女,青儿不怕,青儿不走。”婉莹见他执意如此,方才的纠结在心里幻化成抗拒。
“今在宫里,六郎也问了院判先生,此症染男不染女是不假,可是京中已有怀有男胎的妇女染疾,六郎就算不侍疾,也不能置你于险地不顾。”
“青儿真的不想走,青儿怕离了六郎就再也见不到六郎了。”婉莹一脸梨花带雨地说出此话。
荣亲王焉能不知婉莹话里的意味。“傻女人,你是六郎的发妻,六郎此生就只你一个人,若是有人为难你,我必不让他好过,也比不会善罢甘休!只是去那里避一避,等京城的瘟疫过后,六郎第一时间去接你。没了你,六郎也活不成,所以六郎要你好好的,好好的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他像是在说自己的誓言。
婉莹听了‘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青儿许你再多一人。”
“六郎的心再也装不下任何人。”
“肚子里的孩儿也装不下么?”
荣亲王也转愁为喜,强笑着说:“装得下,装得下,青儿就算是生上十个八个也装得下。”
婉莹虽然极不愿离开,但是她也知道,京中瘟疫盛行,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儿。
想到这里,便撒撒痴地说:“那青儿要你发誓,此生只许青儿一人,哦,不,还有肚子里的孩子,青儿非要听这个誓言。”一边说,一边将胳膊环在他的勃颈上,来回扭捏。
荣亲王右掌举在脸侧,一字一句地说:“好好好,我的夫人,我,荣亲王武毓彦,对苍天起誓,此生只师婉莹一人,哦,不,还有师婉莹的孩子。”最后一句的时候竟想是学着婉莹的模样。
“青儿怎么觉得六郎在敷衍青儿似的,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却在戏弄人家。”说罢,将他搭在婉莹肩膀上的左手扔了下去,假装负气地躺在了上。
荣亲王一把将婉莹横抱起置在他的腿上,左手托着婉莹的肩膀,右手举在耳边,一脸英气地说:“我武毓彦此生只师婉莹和孩子们,若有失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婉莹连忙直起子,将手堵在他的嘴边,他有此心,自己就足够了。自己怎么会舍得让他去诅咒他自己。
婉莹动地望着荣亲王,然后也举起手说:“我,师婉莹,此生只荣亲王武毓彦一人,若言行不一,叫我,受尽苦楚,不得善终。”
婉莹正在酝酿着比他更毒更狠的咒语,他一把将婉莹搂在怀里,用唇堵住了婉莹接下来更为恶毒的诅咒。
没有遇到荣亲王之前,婉莹曾痴笑《白蛇传》里的白蛇为了许仙可以不要自己的命。那时婉莹总想:一个人首先得自己其次才能对方。而如今到浓之处,婉莹才知,原来的最高境界是:为了自己所的人,可以粉碎骨,在所不惜。
婉莹如是,荣亲王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