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爹爹!我的爹爹!”看到只拉上来一个人头,婉莹几乎要再次死过去,疯狂一般又冲下城门楼。
红芙的被重击得吐了几口鲜血,然后将已经四分五裂的尸骸恭恭敬敬地拢在一起。
婉莹站在几米之外,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爹爹,如今四分五裂地拼凑在一起,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她想搂一搂师大人的胳膊,他好想再在师大人的臂弯里撒娇,可是这个臂弯已经断裂。
婉莹跪在地上,目睹着眼前的惨绝,终于昏死过去。
师仲远抱着师伯远的头颅,跌跌撞撞地从城门楼上下来,一块一块地将自己亲弟弟搬到板车上面。芸娘和红芙合力将婉莹抱上板车,一切都准备好了,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师伯远对眼泪汹涌的芸娘说:“芸娘,不要怪大爷心狠。”
芸娘搂着婉莹,一脸不解地望着师伯远,事到如今,连收留都不愿意吗?
红芙吐了几口血之后,身体里也松快了一点,终于将自己呆滞的眼神调转到师伯远的身上,
师伯远明白眼前这群人的不解,流着泪解释道:“芸娘,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不收留你们,这情形你们住在我家等于自投罗网。”
芸娘明白了师伯远话中的意思,搂着昏死的婉莹问道:“大爷,宫中到底怎么了?王爷现在怎么样?”
师伯远哀绝地摇了摇头,哭道:“皇上已经驾崩,京城里面天天打仗,宫门已经被烧得只剩下木渣,到处都是人心惶惶。王爷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大爷,王爷真的不知道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听说宫里到处搜捕荣亲王,又听说建章营和京西大营四处搜捕东安太妃和东安郡王。如今谁也说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家老爷横遭毒手,王爷八成是死了,要不然谁敢再这个当头,谋杀新君的岳丈呢?”
芸娘呜呜地哭泣,搂着怀里的婉莹。
“芸娘,京郊祖坟上还有一处院子,你们到那里避两日,等过一阵子风头过去了,我再去接你们。或走或留到时候再定,明日天黑我就到祖坟上祭奠我兄弟,天快亮了,你们先走一步。”
“大爷,抄了家,家里的女眷呢?我家姨奶奶如今在哪里?”
师仲远哀绝地哭诉道:“你家太太拦着他们抄家,被他们捅死了,赵姨娘和李姨娘还有所有地男男女女都被羁押在刑部大狱。”
“我家姨奶奶呢?”芸娘听师伯远絮絮叨叨说了所有人,就是没有林姨娘的下落。
师伯远摇了摇头,哀声说:“不知道,所有人都找遍了,找不到林姨娘的下落。”
“怎么会找不到呢?”
“谁也不知道!那天清早,我听说你家抄家,吓得赶紧出来招呼应承,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你家老爷,打听了才知道已经打入刑部死牢,后来又听你家奴才们说太太殁了,林姨娘找不到了。”
芸娘再次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找不到呢?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小丫鬟说林姨娘吵架的时候带着许多东西跑出去了,八成趁着乱躲起来了。”
芸娘摇摇头,她知道林姨娘不是那种苟且偷生的女人,尤其是知道师大人身陷囹圄,根本不会自己拿着东西逃走。
“大少爷呢?我们姨奶奶不会扔下大少爷和娘娘还有师大人!”
“绍松杀了一个刑部的主事,如今被关在刑部大狱。”
“大少爷没事儿吧?”
“大少爷一群朋友,正绕世界想办法,应该没事儿。”
师伯远说完,将自己身上的青雀长袍脱下来,递给芸娘。
“没办法,如今到了这样的情形,将就一些,这件衣服给我兄弟的入殓吧!”
事不宜迟,芸娘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师伯远并没有撒谎,而是眼前的形势,估计师伯远都自身难保,或者说连师伯远都被监视也说不定。
一辆马车再子夜进入京城,又在黎明之前匆匆飞驰出京城。
师家祖坟边上,一个荒芜的院子里,夹着一堆柴火。
婉莹已经清醒过来,不管她心中多么不舍,六月暑天,师大人的尸首已经再酷热的城门楼上暴尸了一天。
几个人将师伯远那件青雀长袍套在师大人身上,婉莹亲自给师大人洗了面,辫了发。
一下一心碎,一上一碎心。
婉莹看着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爹爹,一片一片将自己碎成渣的心捡起来。
爹爹,此仇不报,我不是你的闺女!
婉莹眼里只会流泪,身体已经如油尽灯枯的将死之人一般僵硬悲绝。
几个人合力将师大人的遗骸搬到火架上。决定火葬是婉莹的主意,因为荒郊野外连一方像样的棺木都没有,就算砍树赶制,师大人的遗骸已经不能再等。
“娘娘,送老爷升天吧!”
芸娘这一声,唤醒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婉莹。
婉莹最后扑过去,倚在师大人已经出了异味的身子上。脸上到处都是伤口,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肉。婉莹想再拉一拉爹爹的手,像小时候扯着爹爹手指撒娇,却找不到一根手指。
每看一眼,每想一下,都如同凌迟刀割一般肝肠寸断。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师婉莹若不将加害之人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林姨娘多次说过,心若不恨地位不稳,芸娘也不止一次的教导过婉莹不可存有妇人之仁。婉莹天性善良,并不懂得为什么人人都让自己狠心。但是经历了这几日的几桩浩劫,婉莹忽然无师自通,以前的自己真的是太傻太天真了。
抱着师大人的遗骸,婉莹再次哭死过去。
熊熊的大火带着师大人的英灵升天,大火烧到正晌午,驿丞将所有的灰烬一片不剩的装进一个油布袋子里。
这是婉莹自己坚持的,她要把师大人带在身边,虽然自己也是前途未卜,若是真有山穷水尽的时候,也能跟爹爹死在一处。
几口清水灌进嘴里,婉莹渐渐复苏过来。
默默流泪,不肯多说一句话,只是将师大人的骨灰袋子紧紧抱在怀里。
是夜,师伯远趁着夜色送来了一些米面和肉菜。
“你爹爹埋了吗?”
婉莹点点头,断了线的泪珠又不停滑落。
“娘娘把我们老爷火化了,这样的兵荒马乱草草下葬,娘娘心有不忍。”
芸娘这话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婉莹其实真实的想法是:若是真的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自己和爹爹死在一处。
“火葬也好,将来缓过来之后再从从容容地下葬。”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驿丞在外面跟人吵起来。
“这是我家的祖坟,我凭什么不能进。好狗不挡道,闪一边儿去!”这声音是师邵楠的。
芸娘和婉莹还未来得及躲藏,绍楠已经推门而进。
“哎呦,是荣娘娘在这儿啊?”
婉莹不知道绍楠的来意,只说了声:“大哥哥……”
师邵楠也不问师大人安葬与否,更无心磕头尽孝,屋里巡视一遍,望着婉莹,一脸佯装堆砌的悲戚样子说:“妹妹,才几个月不见,你怎么落魄成这个模样?听说荣王爷现在下落不明,宫中人心惶惶。如今天热,京中瘟疫倒是平定了许多,这不,我也能出来看看你。”
婉莹听到荣亲王下落不明,脑袋又‘嗡’一下炸裂,脑袋里一片空白。
“大哥哥,你有王爷的消息吗?”
绍楠刚从外面进来,脸上腾着热汗,边擦汗,边顾左右而言他:“爹,为什么不将娘娘安置到家里呢?照顾起来也方便一些。”
师伯远知道师邵楠与柳家少爷走得亲近,柳阁老又跟武安侯和东安郡王首尾不干不净,所以一听绍楠这样说,便抢先反驳道:“你二叔刚走,在这娘娘里是来送你二叔,还得在这里住上一阵子。”
婉莹经历了几次生死,大约也猜到师伯远把自己安置在这里的理由。
“爹爹刚走,本宫要在这里给爹爹守孝。”
“这荒郊野外的,也太不方便了,万一有人过来,也不安全,还是回自己家里便意一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师邵楠向来都是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儿,今儿怎么如此热心肠?
师伯远见师邵楠这个样子,估计也猜出师邵楠心中可能又开始耍花花肠子,难不成他要去举报婉莹?
想到这里,师伯远拉着绍楠跟婉莹辞行,路上再三嘱咐,不许走漏风声。
这几日的生死劫难死死地压在心里,夜深人静婉莹搂着师大人的骨灰袋子,心里默默地落泪。
屋子里没有一丝凉气,闷得难受,婉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听着驿丞自己在隔壁的屋里打呼噜,紧紧地搂着那个油布袋子,这屋里只有主仆三人和火场里救她们的花猫。
后半夜,渐次有些凉风进来,芸娘起夜,看见婉莹红芙两个人都直勾勾地盯着房梁。这才知道,原来三个人都是躺在炕上睡意,丝毫没有睡意。
“娘娘,咱们趁夜黑走吧!”这是红芙这几天说得唯一的话。
“本宫也觉察到了。”
“绍楠少爷可能要告密。”红芙直勾勾地勾着房梁说。
芸娘拉住两个人,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芸娘早就看出绍楠的异样,也猜到他会告密,心里打定主意,三个人就算死,离京城近一些,省得到了阴间还要做个抛家舍业的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