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苏信坐公交车去温婉住的地方,也就是513公交车站。
摇摇晃晃的公交车经过最后几站,落入苏信眼中的全是破落的旧房子、随处可见的垃圾,光着屁股拿泥巴打架的小孩。在他的印象中,513公交车车站附近的下沙区是一个脏乱的棚户区,治安很差,小偷混混的聚集地,恶势力在这滋生蔓延,十分猖獗。
苏信有点心酸,一个女孩在这种环境中长大,还能洁身自好,自强自立,考上南召省最好的大学,她所受过的辛酸与苦难简直难以想象!
到了车站,苏信按照前世的记忆,走到车站公厕旁边的一间房子前。伸手推开门,落入他眼睛里的是一间不到9平米的小屋,一张有上下铺的木床占了大半个屋子,还有一个就算放在2002年也只能当柴烧的老式橱柜,却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家具。剩下的全是书,一沓一沓有人高的书堆满了小屋,拥挤不堪,甚是凄凉。
尽管苏信在前世来过这里,但此刻看到这幅景象依然相当震撼,相当心酸。
“娃子,你是来找婉儿的吧?”
苏信转过头,看着一个一瘸一拐走过来的老大爷,认出他就是温婉的亲爷爷,笑了笑,“温爷爷,婉儿姐姐在家吗?”
“婉儿呀,她在汽车大门口买烤红薯,马上天黑了,应该回家了,娃儿进门坐坐。”温大爷用那粗糙的手摸了摸苏信的脑袋,呵呵笑道。
苏信从他手上闻到一股怪怪的臭味,应该是当厕所管理员的温大爷刚扫完厕所没洗手。不过苏信没有躲开,那样太没礼貌了,他笑着说:“哦,那我不坐了,我去找婉儿姐姐。”
说完,苏信转身,朝公交车站大门跑去,在半路上,看见一个女孩推着一辆板车过来。
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好看,只是穿着普通,甚至可以说是寒碜,磨平的直筒牛仔裤加深色短袖衬衣,胸前围着一个花布围裙,装扮像个过早承当家庭重担的妇女。
暮色下,女孩吃力的推着板车,板车上放着一个大火炉,还有装满红薯的簸箕。可能车子太重,女孩推得很吃力,汗水浸湿了衣服,她不时停下来,用手背擦掉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
苏信有些心酸,喊了一声:“姐!”
温婉抬起头,惊喜道:“阿信,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呀,怎么样?”苏信赶紧跑过去。
“不怎么样,只是很开心。”温婉擦掉额头上晶莹的汗珠,笑着拿起一个烤好的红薯递给苏信,“吃红薯,还热的。”
苏信接过红薯掰开,咬了一口里面金黄色冒着热气的嫩肉,支吾道:“唔,味道很好呀,姐……”
“那你多吃点,还有呢。”温婉甜甜地笑了笑,伸手擦掉苏信嘴角上粘着的黑色炭灰,然后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像是待自己的亲弟弟一般。
“好嘞。”苏信三下两下吃完红薯,拍了拍手,握住板车的车把,说:“我来推车。”
“很重的,你推不动呢。”
“放心吧,这点活对我来说完全没压力,简直跟玩儿一样。”
“吹牛。”
“那你看好了。”
苏信咬着牙,把车子推的飞快。表面上好像没什么事,似乎很轻松,其实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这板车真的很重,他很难想象这个女孩每天推着这么重的板车出去卖红薯,究竟用了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坚持下来的。可能对于她这样的女孩来说,这些在别家孩子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她早已习以为常,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苏信很心酸,嘴里却笑着说:“姐,等下去我家吃饭。”
“啊,那不是太麻烦伯伯伯母了。”温婉表情有点为难,不是不想去,而是担心伯父伯母太热情。苏信一家的恩情她是铭记着的。这些年来,如果没有伯父伯母,她可能连小学都没得上。但现在她大了,不能总是麻烦他们。有些苦,总该自己担着的。
苏信笑道:“说什么傻话,是我爸妈惦记着你考上名牌大学了,有出息了,想趁早巴结你呢。等你以后成了大富婆,立马就来抱你的大粗腿。”
温婉被苏信逗乐了,扑哧一笑,“就会胡说,伯父伯母才不是这样的人。”
“那我是这样的人,以后,我抱你的大粗腿好不好?”
温婉摇了摇头:“不好。”
“为什么?”
苏信推着板车笑了笑,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回答,反头看向温婉,却发现她忽然站在原地没动,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有痛苦、有畏惧、还有迟疑。
苏信有点奇怪,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望过去,就看见她家的那间小屋子前面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胡子拉碴,脸颊深陷的中年人,另一个是名青年,年龄大约三十一二岁,身材矮小,不到一米六,瘦的跟猴似得,脸上满是麻子,鼻孔朝天,长得丑不拉及。两人和温大爷似乎有什么纠葛,正激烈的争吵着。
苏信放下板车,立马冲了过去,推开那个脸红脖子粗的麻子青年,“喂,干嘛呢你,欺负老人家啊?”
麻子青年瞥了苏信一眼,瞪着个三角眼说,“你谁啊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给我闪开。”
苏信很不爽了,他忍着说:“我说哥们,有事好好谈,摆开了谈,如果你有理没人能拿你怎么着,可你欺负老人算什么本事。”
“给我滚开。”麻子青年一脸不耐烦,推了苏信一把,可是没推动。
苏信虽然只有十六岁,可穿上鞋子也有一米七三,比这麻子青年高了差不多十五六厘米,近一个半的脑袋。他伸手就揪住麻子青年的衣领,想要揍这矮侏儒了。
跑过来的温婉急忙拉开苏信,“阿信,你先回家吧,我改天再去你家。”
“婉儿,你来了。”一旁胡子拉碴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忽然开口说话。
温婉瞧也没瞧中年人一眼,只是焦急地劝苏信快点离开。
此时的苏信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局面是怎么回事。那个中年人对温婉说话的口气很好,怎么又和温大爷起争执?
他想不明白,指了指中年人,“姐,你先告诉我那人是谁?”
这时的温婉脸上的表情很痛苦,心里也很难受,尽管非常不想让阿信知道这件事,不想让他家里人替自己担心。但她知道,今天这事给阿信撞见,不说明白他不会走。内心踟蹰了很久,挣扎了很久,最终她还是低着头,艰难地说:“他是我爸!”
苏信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温婉的亲生父亲,只是知道温婉的爸爸是个混子,整天在外面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十多年没进过家门。今天如果不是当面碰见,他早以为温婉的爸爸已经死在外面了。
“那为什么这麻子跟温大爷吵架,他站在旁边看戏不帮忙?”苏信怎么也想不明白,指着麻子青年追问。
“因为……因为他欠了这个麻子五千块钱,要把我嫁给这麻子抵账!”
话音一落,温婉眼眶里的泪水哗地流了出来!
苏信彻底愣住了,因为这短短的一句话对他的震撼力实在太大,以至于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
紧接着,苏信感觉他的心脏忽然受了一击重拳,呼吸都有点困难。这个世上竟然有如此丧心病狂的父亲,为了区区五千块钱卖自己如花般的女儿!
他怎么忍心!他怎么下得了手!他的心肠究竟有多狠毒!
难道仅仅是因为穷吗?
苏信感到一种悲哀,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当一个人穷了,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有一种天理,叫蛮不讲理;有一种公道,叫惨无人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