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简单,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沈如晦道。
“为什么?”苏信问。
“因为我不喜欢强迫,你也不愿意被我强迫。”沈如晦道。
“你不强迫我,那你确定我会要做的事情符合你的利益吗?”苏信说道。
沈如晦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有着共同的目标,才会产生共同的利益。”
苏信没有再说话。
因为他无话可说。
从始至终,苏信在不停的说,而沈如晦没有说什么话,但是沈如晦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了苏信的心脏。对,眼下他只有和沈如晦合作,扳倒宋尚儒,和自己未婚妻的舅舅合作,扳倒未婚妻的父亲。
这就是眼下苏信最好的选择。
但是这个选择对安然而言,又意味着这什么呢?
苏信摇摇头,问道:“说了这么多,就算我站在你这一边,那又如何?你觉得我是宋尚儒的对手吗?这样的话连你自己都不相信吧?”
“为什么不信呢?这个时代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沈如晦的手掌心磨砂着红木扶手,慢慢说道:“即便你不是宋尚儒的对手,但是,再加上一个宋尚儒的女婿的身份,说不定就有机会搅乱这一池春水了。”
苏信仰头望着面带笑容的沈如晦,问道:“那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沈如晦没有回答,他起身负着双手走到书房的窗户旁,伸手拉开厚厚的白色窗帘,望着窗外浓烈的夜色,那双极为有神的双眼流露出一股莫名的狂热,那是对斗争的狂热,对弹指间,决定芸芸众生的狂热。
“我还有一个问题,“苏信说道:“当年,宋尚儒和你的二妹沈如韶结合,生下安然之后,你的父亲沈老勃然大怒,命令你溺死小然,为什么你违抗沈老的命令,偷偷将小然送走?”
沈如晦仰头望着窗外的月色,说道:“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是因为你良心发现,念及兄妹情深,不愿意加害自己的亲侄女吗?”
苏信望着沈如晦的背影,说道:“还是因为宋尚儒入赘刘家,你知道宋尚儒隐忍狠辣的为人,清楚他终究有一天会卷土重来报复沈家,但是你忌惮刘家的权势,不能对付宋尚儒,因而留下安然的小命以防万一。就是为了这一天,用安然对付宋尚儒?”
沈如晦转头望向苏信,那双平和的眼睛流露出精光,说道:“苏信,你太聪明了。”
“如果你这是赞美我,那么就是对我最大的讽刺!我宁愿我愚蠢一点,聪明的人就不会来北京了,聪明的人就不会陷入你和宋尚儒制造的局中,明明知道这个局是死局,却必须陷入其中。”
苏信闭上眼睛,脸庞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这个沈如晦的心思何其深沉呀!
当初沈如晦冒着父亲沈达威的雷霆之怒,偷偷将二妹刚刚出生的女儿放走,以正常人的眼光来看,沈如晦这么做肯定是念及兄妹之情,不愿加害自己的亲侄女;但是真相远远比这个残忍的多,沈如晦并不是念及旧情而没有加害安然。
他这么做,纯粹是把安然当成自己的最大的底牌!
尤为恐怖的是,沈如晦是在二十年前给自己,给沈家,留了一张王牌!
这样的一个人,实在太过恐怖!
“苏信,你想听听当年的往事吗?”沈如晦忽然说道。
“洗耳恭听。”苏信道。
沈如晦说道:“我们沈家为何要针对宋尚儒,想必你心里已经清楚。”
苏信点了点头。
当年宋尚儒遭受到沈达威和薛老爷子两人的迫害,原因不仅仅是宋尚儒偷走沈家二女儿沈如韶的心,夺走薛家的未婚妻,给它们两个豪门家族光鲜亮丽的门面上蒙上一层无法抹去的羞辱,更重要的是,宋尚儒的父母是被沈达威和薛老爷子迫害而死的。
所以,宋尚儒必死!
沈如晦说道:“早在二十年前,宋尚儒只是一个从衰败豪门走出来的穷酸小子,他和我们沈家薛家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可又如何是我们沈家和薛家的对手?任谁都知道宋尚儒死定了,偏偏他没有死,因为当初和宋家关系密切的刘家出手了,刘家老爷子救下了宋尚儒。”
说到这里,沈如晦的嘴角上溢出一丝讥笑,说道:“宋尚儒确实是个人中之龙,英姿不凡,器宇轩昂,他在刘家躲难的那段时间,很快的,得到了刘家女儿刘晗的好感。虽说宋家当年和刘家是故交,但是刘老爷子也不可能将自己的金枝玉叶嫁给一个前程渺茫,随时有可能遭到迫害的年轻人,尤其是这个年轻人心有所属,因为当年宋尚儒和我二妹沈如韶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可谓是豪门圈子里最大的丑闻!”
苏信心下默然,他现在已经对豪门里面的这些爱情故事免疫麻木了,一方面是听到过太多,这里面往往伴随着狗血却更迭不断的爱情小说的情节;一方面是如今的他正是这个狗血的爱情小说里苦苦挣扎着。
可怜别人,不如可怜可怜自己。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此类的悲剧其实一直在上演。
沈如晦说道:“但事实比非如此,当年的刘晗长相丑陋,但是仗着自己的家世,是豪门圈子里名声狼藉的公主,包养面首,和贵族圈子里的很多男人都有纠缠,行为放/荡,性格大胆不羁,曾经怀孕生下一个小孩,却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女人,想要嫁个家世不错的男人不难,但想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人何其之难。”
沈如晦说道:“当年刘老爷子暗地里向我父亲提出联姻的意思,要将刘晗嫁给我,但是我的父亲一口回绝,刘家和刘晗倍感羞辱,也是这个原因,刘老爷子才出手救下宋尚儒,现在想来,这或许是我父亲这辈子犯过的最大错误,若是他真的达到心如止水,没有七情六欲,他应该答应刘家的联姻,强迫我迎娶刘晗,那时刘家和我们沈家本就是对头,如果我娶了刘晗,那么我们沈家得到刘家的支持,势力更进一步,而且宋尚儒没有刘家的庇护,必死无疑,更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沈如晦说道:“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于事无补,水性杨花的刘晗后来爱上在刘家避难的宋尚儒,刘老爷子见自己的女儿找不到好人家,便同意将女儿嫁给宋尚儒。”
说到这里,沈如晦望向苏信,嘴角带着一丝哂笑,说道:“如果宋尚儒真的深爱着我二妹,真的为了我二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他的性命,那么他应该拒绝这段他并不喜欢的婚姻,但是他没有,他明明知道我二妹为了他和沈家一刀两断,出家为尼,但是他为了活命,为了复仇,为了苟且偷生,娶了刘晗!”
这个世界没有童话,尤其是豪门中人。
苏信已经明白了一切,七大家族当中,一直是互相制衡的关系,除去一直处于观望状态的古家之外,沈家和薛家,邓家与以刘家为代表的另外三家一直是对头,这种局面本来是大家乐于见到的,也是保持平衡防止一家独大的最好方式。
宋尚儒入赘刘家之后,沈家自然无法再迫害宋尚儒。
宋尚儒成功逃出生天,然后隐忍不发,制定了一个长达二十年之久的复仇计划。
他先是掌控了刘家最大的核心产业cicc财团,进而帮助刘家拉拢七大豪门家族,至于里面宋尚儒采取了何种分化拉拢的策略,苏信不得而知,不过他能够猜想得到,刘家人丁单薄,只有一个继子宋志楠,一个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刘家继子,而且这个继子现在进入了商界,并不会对其他志在夺取最/高/权/力的长/老/会的几个家族产生冲击。
这就是宋尚儒最大的筹码,他亲手导演了薛/家的覆灭,上面的长/老/会空出来的名额立马落到了古家手中,也就是古图的爸爸古兰舟,也是七大幕后人物最年轻的角色;也正是这个充满了诱惑力的筹码,才导致古家彻底倒向刘家,和宋尚儒精诚合作。
现在的局势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现在七大家族中的薛家覆灭,剩下的六家当中,有两家和宋尚儒的刘家是生死同盟,而之前一直保持观望的古家已经倒向刘家,也就是说,上面的长/老/会上,沈家只有邓家这个同盟。
二对四,沈家必败无疑。
这就是眼下沈如晦的困境,职务被停,赋闲在家,对外的信息却是他身患重病正在休养;其实若非他沈家德老祖宗沈达威还有一口气,只怕宋尚儒早已经磨刀霍霍拿沈家开刀了,远不是现在停职那么简单。
苏信心思急转间,想明白了这些事情。
沈如晦负着双手望着窗外,慢慢说道:“安然出生的那天,是宋尚儒和我二妹沈如韶逃难的一天,宋尚儒带着挺着大肚子的如韶驱车逃跑,而我得到父亲的命令,带人将他们二人追了回来,二妹在车上忽然肚子疼,要生了,而这个时候刘家的人赶到,强行救走宋尚儒,我父亲得到这个消息勃然大怒,命令我溺死这个身上流淌着仇敌鲜血的孩子。”
沈如晦说道:“后面的情况你知道了,我没有溺死那个婴儿,我让人将婴儿偷偷抱走,并且将身上的一块龙形玉佩放在那个婴儿身上,这个玉佩本来是一对的,我父亲的贴身之物,父亲最喜欢我和二妹,因而将龙形玉佩给了我,另外一块给了二妹如韶。”
沈如晦说道:“后来我抱了一个刚刚出生的死婴回来交差,二妹得知自己的骨肉被我害死,心丧若死,出家为尼,恨了我二十年;然后那个婴儿就在南方的一座小城市里生活了二十年,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因为寄托的人家姓安,所以我给她取单名然字。”
说到这里,沈如晦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说道:”我希望这个女孩子平平安安,像原野的平凡小草一样自然生长;出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是她的不幸,万幸的是,她有机会过上普通人的平凡幸福的生活。”
蹲了一顿,沈如晦转头望向苏信,说道:“苏信,你怀疑我当初救安然是为了对付宋尚儒,诚然,我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因为当时刘家出手救下宋尚儒之后,我就意识到我不能将宋尚儒置于死地,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宋尚儒不死,一定会报复沈家的,加上刘家的势力,他有足够的资本在将来的某个时间段实施他的复仇计划。那么,他的女儿,将是我最好的王牌。”
沈如晦说道:“当然,在当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断,宋尚儒终究只是一名一穷二白的白丁,我并没有将他视为大敌,沈家和薛家也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因而,当初我救安然,更多的还是处于私心,毕竟她身体里流淌着沈家的血液。”
苏信点点头,沈如晦的这个说法让他心里稍稍好受一点。
安然是沈家和宋家两个豪门的女儿,偏偏这两个家族在当时一个衰败,一个无比强大,而且有着不死不休的仇恨,安然是个异物,她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她出生的时候,其实就是她结束生命的时候,但是沈如晦救下了安然,送安然去了他的城市,陪伴着他度过了八个春夏秋冬,如今更是怀上了他的孩子。
光凭这一点,苏信就应该感激沈如晦。
“苏信,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故事,”沈如晦微微呼了一口气,窗外狂风呼啸,吹拂起他的白发愈发显眼,这个曾经一言九鼎位高权重的老人,也有不为人知的平凡的衰弱的一面。
他说道:“至于如何抉择,其实都看你自己,按照你心里所想的,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苏信沉默不言。
这样的话,宋尚儒曾经也对他说过,因为沈如晦和宋尚儒是同一类人。
站在他们的位置上,走到他们这种巅峰无敌寂寞如雪的地步,已经不屑于采用阴谋去做什么事情,不屑于采用霸道强迫别人去做什么事情,他们就像一个勤勤恳恳的农夫,不急不缓,举重若轻,春分播种,深秋割麦。
苏信突然发现,麦田里的麦子,就是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