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他们互助组的人集合开始下地干活。何小东还不能干活,哼哈二将也不管自己的地,跟着何小西家一起帮他们干活。
俩人的兄弟们之前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儿。如今怕这俩歪货背后使坏。每年的收割耕种季,都是先紧着他们的田地干。精耕细作做不到,但勉强把粮食收家去还是能做到的。所以两人也不担心自己的地,全部放手交给他们了。
陆家对于这两人的态度是既不结交也不得罪。有他们在,刘氏想先种他们家地的提议被驳回。在帮陆家和何小西家干活的时候,两人好歹还拔一回懒筋伸把手。说话干活也还规规矩矩的。等到轮到老何家的时候,两人往堰埂(田埂)上一歪。翘着二郎腿,嘴巴里含着狗尾巴草,哼着小曲儿。过一会儿喊一声小南妹妹。再过一会儿又喊一声小北兄弟。
何小南还好些,除了有些羞愤。每次喊到何小北,何小北都吓得一激灵。跟打了鸡血一样,手上的动作变得麻利快起来。
对着这一对阎王一样的监工,刘氏受不了了。找到疤瘌眼,要求把何小西家换一个互助组。疤瘌眼倒是想给何小西家弄个小鞋穿呢,可是他一是不敢,那俩歪货在家呢。二是这事现在也由不得他做主了。
原来分互助组的时候,何家按说就不能跨队分到二队去。当时正好二队有一家跟他们六队的一家是姻亲。何小西又救了二队陆家的孙子。二队队长跟他一提,他也没细琢磨就同意跟他们换人组合了。
他现在也后悔着呢,早知道何家跟陆家能因为一块干活成了亲家,说出花来他也不能让他们凑一起去。他正烦着呢,这刘婆子又来跟他找麻烦。让他一点脸面都没留给撵走了。
刘氏想想不甘心,一扭身又去找村长说这事。陆友强正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工夫跟她歪缠,也撵她。
刘氏一看,软的不行,眉头一立:“你今天不给把他们分出去,我就去告你私占公家房子。”还就不信了,别人我治不了,你这种一腚鸡溏糊(鸡屎)的我治不了。
陆友强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这里。其实就是掩耳盗铃,这事早都传遍了,没道理刘氏都知道的事,别人会不知道。陆友强安抚刘氏:“好了,不就是换个互助组的事嘛,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回头就让你们队长给你换一个。”
刘氏得意的冲着队长抛了一个媚眼,拿腔拿调的说:“早这么说多好,你老姐姐也不至于这么吓唬你。咯咯咯,行了,吓唬你玩呢,我还真能去告你啊。走了,等你好信啊。”扭搭扭搭走了。
把陆友强瘆得大热的天一身鸡皮疙瘩。暗想:这何中槐天天守着这么个老妖婆,难怪被哄得对兄弟对前头孩子都那么无情无义。
等他忙乎完了,细想想这事,越琢磨越不对劲。这刘婆子是盯上那两间仓房屋了。他可还记得刘婆子家分家的时候,就打过那两间仓房的主意。现如今,他们家房子被一场大水冲没了。现在还住着东山上庙里。那庙里也不是长久之处,等孩子们一开学就得腾出来。
一拍大腿,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让这两口子盯上可不是好事啊。那两口子可是热油锅里的钱都要捞出来花的。为今之计,就是先得让友盛把那两间房腾出来。防止那两人狗急跳墙,真把他们告了。
但是这两间房落到何中槐两口子手里,让他越想越不是滋味。马拉隔壁,太岁头上动土,打主意打到老子头上了。陆友强回去费劲巴力做他老娘和他兄弟工作,把两间仓房腾出来不提。
只说这陆友强被他老娘训得跟三孙子一样,一肚子火气出来。找到疤瘌眼,问他:“老刘婆子家跟谁家组的互助组?”问清当初组互助组的来龙去脉以后,陆友强对刘氏的马不知脸长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原本就是沾着前头孩子的光才跟陆家大宅搁的伙,如今分家了,前头孩子仁义,没撵她。她还要出幺蛾子想把人家挤走。都什么玩意啊!
陆友强吩咐疤瘌眼:“老刘婆子跟前头孩子关系闹的挺僵的,再在一个组里不合适了,不利于安定团结,想办法给分开吧。”疤瘌眼才知道,刘氏又去找了村长。
心里对刘氏愤恨的不行,却不得不按村长的吩咐去做。官大一级压死人,再说他这个队长还是走的村长弟弟的门路当上的。
刘氏还正做着美梦呢,让人硬给摇醒了。疤瘌眼来通知她:“刘婆子,经过抽签,你们家以后分到咱们队里何老四那一组去了。明天开始,跟他们一起干活吧。”疤瘌眼到底惧于哼哈二将往日的余威,没敢动何小西他们家。再说就算他敢动,陆家大宅的人也不会同意。只得在老何家这边打主意。
可是,队里几个互助组,谁都不愿意要他们。都知根知底的,谁还不知道谁,就老何家那一窝子懒货,谁缺心眼了想要他们。最后,只能抓阄决定他们的去向。
也是何老四他们那组运气背,把他们抓到手。次日,这个新组合在一起干活,何老四媳妇跟刘氏互相看不上,新仇旧恨,掐的好不欢快。好在老何家分到的种子有限,还没等掐出胜负来呢,地就收拾完了。
等忙活完地里的活,各家各户就得开始收拾家里的活计了。尤其是之前洪水导致房屋受损的人家。就有人开始跟他们打听那些木料的事。乡里人家过日子仔细。买这种木头跟新木头一样用,价钱肯定要比新木头便宜。
几家人就打算聚一下,讨论一下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因为何小东还不能活动,所以大家都聚到何家来商议这些木头怎么分配。
真按本地风俗的话,女人在这种场合是不能掺合。但陆家不同,屈伯娘这些年一直是陆家的当家人之一。不仅在陆家内部,即使是一些村里的外部事务,她也多有参与。下边儿的媳妇们以她为榜样,也都慢慢试着参与进来。
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群女人赶得上一群鸭子聒噪。正题还没开始议,话题先歪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先是叽叽喳喳的谈论柳氏的肚子。议论生孩子养孩子的经验教训。接着讨论柳氏肚子的形状,探讨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知怎么的话题就拐到两家结亲的事情上。三言两语之间闲谈一般就把亲事给定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又开始讨论聘礼。至于何小西和陆友财这两个当事人直接被忽略了。
另一个充当路人甲的就是陆友财的娘闫氏。闫氏这个准婆婆被挤得坐到人群外面不尴不尬的。
何小西看着她,想起前世两家定亲的场面。那时候她哥已经被确诊胳膊好不了。闫氏对这门亲事就不太乐意,总想着悔婚。是在陆友富的极力主张下才定下来。合婚当日,屈氏和侯氏虽然也来了,但是毕竟只是隔了房的伯娘,坐在旁边插不上话。从头到尾都是刘氏拉着闫氏在说话。
两个人为了聘礼的多寡针锋相对。何小南和陆二妹也在旁边帮着各自的娘。把一场喜事吵得半点喜气也无。陆友富看着实在不像话,呵斥陆二妹:“你一个姑娘家瞎掺合什么,回家去?”
这种时候何家就应该就坡下驴,也出来个人说说何小南,全了两家的面子。于是何小东就说了何小南几句。这一说不得了,捅了马蜂窝了。刘氏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我图的这是什么啊?为了你们老何家的面子帮你们争聘礼。换来的是里外不是人。”大家不欢而散。
前世的那桩亲事,从开始就问题多多。何小西也知道这桩亲事有问题,但是一直鸵鸟一样逃避着。按说这种商议聘礼的事应该有媒人在中间传话。避免两家直接对上,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前世今生,何家和陆家都把这中间人给免了。前世没有媒人是因为刘氏和闫氏谁都不愿意吃亏。就是要撸着胳膊亲自上,把聘礼当面锣对面鼓撕扯清楚。今生没有媒人,是因为两家都愿意谦让。
按说这种事儿新人和未婚的姑娘家都是不能在场的。但今日本来定的主题是分配前些日子的收获,定亲这事儿只是附带。加上也没有人要求何小西回避,何小西就装作没事人一直在场听着。
何小西一个姑娘家还没怎么着,倒把陆友财这个大小伙羞的满脸通红。
陆二妹倒是想说话呢,但是屈伯娘一个眼神过去。吓得她把话又咽了回去。一切都议定以后众人才想起闫氏这个准婆婆来。跟她商量了几句,结果她一问三不知。虽然陆友财她娘已经娶进门两房媳妇,但因为陆大嫂和陆二嫂都是童养媳。娶亲的那一套流程,闫氏是一点儿都不懂。
陆大嫂笑着恭维两位伯娘:“伯娘您二位是万事通,就权当疼疼你侄媳妇,教教我们吧。等您侄孙们娶媳妇的时候,我们好不抓瞎。”其他的儿媳妇、侄媳妇、孙媳妇也跟着起哄,跟着一起奉承两位伯娘。柳氏也凑着趣跟着讲情。
把闫氏衬得跟看客一样。
屈氏被磨不过:“好了好了!这把老骨头再晃就晃散板了,可不能再晃喽。十三是他们兄弟们这一辈里最后一个,办完他这桩事,我们的任务就算全完成了。这次看在亲家嫂子的面子上,我跟你们二伯娘就再辛苦这一回。你们可得好好学着。学会学不会以后可不能再指望我们这些老婆子喽。”
气氛极为热闹喜庆。
因为并不是正式过聘礼定亲,也不用请客吃饭,大家议定了这事,就紧接着商议原本要商议的事。因为关系更近一步,大家更是互相谦让几分。
泡过水的木头,处理不当干了容易翘曲变形。这些日子何小西家出了那么大事,也没顾得上处理这些木头。都是陆家人在负责。何小东心里知他们的情,主动要求退让。你谦我让的很快把分配比例定下来。
陆友富看看众人,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们如今这么多木料,应该考虑为村里出点力。”
实际上,水洞村因为东面山势的阻挡,被冲走梁柱并不算多。但是一些鳏寡孤独,因为身单力微,抢不过其他人家。这些东西上面,又没写了谁的名字,当然是谁捡了是谁的。就是房子没倒塌的人家,捡了回去,大家也只能嘴巴上谴责一下。不疼不痒的,也没有什么用。说多了,就有人把矛头指向何家和陆家这里。
就算没有这些带节奏的舆论存在,何小东他们也是愿意捐赠的。在这一点上,大家的意见出奇的一致,很快就定下来。给村里的鳏寡孤独一家各出一份之外,再在河对岸和河这边岸边各建一栋房子。
说起来这样安排何小西他们家是占了便宜的。不说河边的房子何小东他们受益最多。单是哼哈二将和冬伯,他们就占了三份。这也是陆家的仁义之处。
陆家祖上就多施善行义举,每逢大灾之年必设粥棚舍粥。如今没有这种能力了,就想着在对岸建座房子,也能护庇一些冬日的乞讨人。
何小西知道,这是一场从南到北全国大面积的灾害。多个地方绝收。即使是本城这座小城也涌进来许多乞讨者。
那些人穿着单衣单裤,蜷缩在涵洞里,沟渠里挨过整个寒冬,才能等来春天。其中的一些老弱病患者,免不得倒弊路边。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样的壮举以他们能力做不到。但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他们能尽力而为从小事做起。
正说着话,门被人从外面“咣当”一声推开。何小西出去一看,小驹上气不接下气的正大口喘息。见到何小西上前拉住她:“快,有人在跟老太太打架。”
其他人也出来了。柳氏问:“在哪里?谁打的你老太太?”
呼啦啦一群人随着小驹跑出去。何小西边跑边回头嘱咐柳氏:“大嫂你在家看着我哥和露露,别跟着来。”柳氏怀着娃,去了帮不上忙不说,还担心她被遭着碰着。
小驹嘴里的老太太,并不是泛指年龄大的老妇人。而是本地的一种称呼,指的是曾祖母。小驹说的这个老太太是马婶。马婶对于何小西兄妹就是母亲一般的存在。
一群人到的时候,看到马婶隔壁的齐麻子家几个人正围着马婶。马婶虽然人高马大,但双拳难敌四手已经有些吃亏。他们这边刚到那边,马婶婆家的兄弟侄子们一大家子也闻讯赶来了。
有人就想拉着齐麻子家理论。何小西暗骂一句:傻比玩意儿,现在理论什么,还不打完再理论,你理论完了回头还怎么找茬打?马婶不白吃亏了。
上去一脚把抓着马婶的何凤英的嫂子踹了个仰倒。这一脚如同一个信号一样,双方立马战到一处。
陆家虽然碍于身份不好参与进来,但是拉个偏架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等双方的近房把彼此拉开以后,何小西看看齐麻子一方被扯乱的头发和撕破的衣服,心里暗乐。
何小西他们这下也有闲工夫跟对方理论了。一问缘由,气得何小西差点没忍住再上去打他们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