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唐月终于开口了。
软糯的童声不似以往的欢喜甜蜜,却透出一份与她年龄不符的平静。
她低着头,鸦羽似的长睫轻轻颤动,透露出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父王,若是您想要月儿这样叫的话阿娘告诉过我,父王会是个很好的父亲,阿娘从来都不会骗月儿,但月儿很想相信却又不敢,这里和月儿以前生活的地方一点都不一样,吃的,穿的,用的,住的,都是月儿从来没有见过的,这些东西,月儿并不稀罕,可这些都是父王给月儿的,月儿也觉得高兴”
“但是月儿也很害怕,这里这么大,月儿害怕若是有一天父王不要月儿了,或者是讨厌月儿了,月儿就再也找不到父王了”
唐月抬起了眼睛,那双乌黑的眸子里映着叶无致的身影,透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脆弱和敏感。
叶无致这才惊觉到自己的失误,他看着唐月小小的身子,终于叹出一口气,终究还是个孩子啊
叶无致的心被轻轻触动,那来自与血脉深处的情感让他心里的坚冰不自觉变得柔软。
这是他的孩子,身上流的是他和心儿的血,是这个世界上离他最近的人。
叶无致慢慢走到了唐月身边,不带一丝锐气,他低下身子,清冷的眸子注视着唐月的。
然后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笑容极浅,却让叶无致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别样的柔和。他身上的墨色衣袍在灯光下是婉转的流光,而他盛极的容貌,也因为这个笑变得越发摄人心魂。
唐月的瞳孔陡然放大,她张了张嘴,彻底愣住了。
眼前的人近在咫尺,却陌生无比。
她从未见过叶无致真正的笑容,即使是以前她围着他叫大哥哥的时候,似乎这个她该叫父亲的人,天生就不会笑,那成天冰冷的一张脸。更像是与生俱来的那般自然。
她从没想过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唐月的惊讶全都写在了脸上。而叶无致的笑容却也没有转瞬即逝。
他就那样笑着摸了摸唐月的头,像无数个普通人家的父亲那样,露出对自己孩子的喜爱和亲昵。
仅仅是一个笑容,却让唐月的心刹那间温暖起来。就像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唐月听到了心底浅浅的喜悦和欢喜。那是真实的,发自内心的声音。
这就是父亲吧
内心的种种纠结竟奇异地消散,唐月的心陡然安定下来。她突然觉得也许来到盛京,来到这里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不堪。
起码,她好像真的找到了父亲
“父亲”
下意识地叫出了声,唐月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划过一道流光,她怯怯地看着叶无致,像是一只无辜弱小的动物。
叶无致的回应便是轻轻地抱紧了她,他拍了拍唐月的头,带着一丝满足地喟叹。
“月儿,乖,父王就在这里”——
皇宫。
“陛下,奴才听闻晋王爷好像已经回京了。”高易得在景丰帝身边磨着墨,仿佛是不经意间提了一句。
景丰帝停下了手中的笔,瞥了他一眼,“知道晋王什么时候回京的么?”
“大概是正午的时候,与宁王隔了一夜前后进京,奴才还听说这次是宁王殿下赢了。”
景丰帝摇摇头,嘴角挂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无致也真是的,怎么总和祁儿一个孩子过不去,亏他还是做舅舅的”
“奴才倒觉得不是,”高易得开玩笑般地说道,“这甥舅甥舅,打着闹着感情就出来了,奴才倒瞧得这晋王爷和宁王的关系很好呢。”
“你真的这么觉得?”景丰帝的脸在不经意间沉了一下。
高易得却恍若未见,只笑着专心磨墨,“可不止奴才一人这么觉得呢,”
景丰帝听着他的话,将手中的笔搁在案台上,眸中露出一股沉思。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一声通报的声音。
“禀报陛下,灸舞公主求见。”
景丰帝闻言,脸色陡然沉下来,“这灸舞,真是太胡闹了!”
高易得听见景丰帝带有怒气的声音,慌得将手中的活计一放,望殿外扫了一眼,“陛下切莫动气,动气伤身啊。”
刚说完这话,景丰帝就咳起来,声音沉闷,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怒意,“咳咳朕给北国几分薄面,没想到他们居然给朕来这一出咳,还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高易得立马慌得又是捶背,又是叫人,“陛下,还是快些传太医过来吧,来人,传-”
景丰帝立刻伸手制止了高易得的话,他站起身,憔悴的脸上划过一丝疲惫,“不要传太医了,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无碍的,传灸舞进来吧”
“陛下,还是您的龙体重要啊,”高易得在一旁苦苦规劝。
景丰帝又咳了几声,怒道,“怎么,把朕的话当耳旁风么!”
“奴才不敢,”高易得往地上一跪,慌忙请罪。
景丰帝朝他挥了挥手,道,“行了,起来吧,让公主进来。”
高易得立马清了清嗓子,尖细的声音从殿内传出去。
“传灸舞公主进殿——”
景丰帝又咳了一声,脸色越发不好看。
高易得弯着腰,脸上是难以忽视的担忧,“陛下,等公主走了,还是寻太医来看看吧。”
他的话刚落,灸舞公主就在侍卫的带领下进来了。
景丰帝隐晦地看了一眼高易得,示意他不要多言。
高易得立刻躬着身体往后面一退。
“灸舞参见陛下。”
灸舞公主身着一身素粉色的衣裙,如墨的黑发在身后铺展,像是一道逶迤的流水,她仰头,肤色极白,眉峰婉转,一双勾魂摄魄的眸子更是写尽风流,露出的粉白脖颈,玉骨天成。
即使是那一身素色的衣衫也难以压下她骨子里的艳色。
这位灸舞公主,不得不说,是天生的尤物。
景丰帝看了青春美貌的灸舞一眼,心里是止不住的烦闷。
他的眼睛一暗,“灸舞今日这一身倒是与往常不同。”
灸舞公主听到了景丰帝的话,立马露出一个娇羞的笑,“陛下真是火眼金睛,灸舞听闻听闻大明的男子喜欢的是这种贤良淑德的女子,灸舞便效仿他们穿了这一身”
景丰帝脸上的表情一僵,“灸舞有心了”
“为了萧公子,灸舞做什么都值得,”
灸舞公主低着头似是害羞了,但说出口的话,却让景丰帝无言了半天。
他沉沉地看了那灸舞公主一眼,不赞同地说道,“灸舞公主可知,萧延庆的婚事并不由得他做主。”
“灸舞知道,所以灸舞来求陛下赐婚啊,萧公子把灸舞从火海里救了出来,灸舞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灸舞朝景丰帝眨了眨眼睛,“陛下,萧公子救了灸舞,难道灸舞不该报答么?”
景丰帝一滞。
说到底,皇宫失火一事是大明的责任,灸舞公主被无故牵连其中,他确实该给北国一个交代,但他没想到这位灸舞公主竟然看上了救她的萧延庆,萧延庆不是不好,只是对于灸舞,他另有安排,如今这一来,他的计划就要被打乱了。
灸舞进宫求了好几次,快要把景丰帝烦死了。
景丰帝脸一沉,“公主的意思朕明白,但公主可否问过萧卿的意见,这强人所难之事,朕也不能做。”
“皇上只管放心,萧公子会同意的,”灸舞的脸上竟出现一抹薄红,显然是想到了难以启齿的事,“萧公子说了,会对灸舞负责的。”
“负责?!负什么责?”景丰帝一惊。
“陛下,”灸舞的脸红了,“萧公子救灸舞的时候嗯他他说会负责的。”
灸舞语焉不详,景丰帝却自行脑补出当时的场面。
他气得险些将案台上的东西砸了。
“来人,把萧延庆给朕传进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