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后山,没走多远,便见到宁中则站在道上俏立观望,神色颇为紧张不安,目光接触携同而出的岳兴两人,顿时身形矫捷地朝着两人而来,待走近了些距离,看得岳不群满脸压抑不住的喜色,登时心中大喜,脚下再快三分,闪身来到两人身前,站在岳兴那一侧,对岳不群说道:“师兄,你们父子俩……”
岳不群喜上眉梢,闻言顿时哈哈大笑,不自觉间内力运转,整个山林间都充斥着他欢喜的笑声,笑了许久,这才说道:“师妹莫问,速速整饬些小菜,今日你我、兴儿、灵珊,再叫上冲儿,咱们一家子好好畅饮一番。我素来不喜饮酒,但今日也须得狷狂一次。”他养气功夫高深,平素喜怒不形于色,这番言语显是他心中激动难以自制。
宁中则心中登时如放下了一块压抑她十数年的大石块,整个人精神一震,跟着哈哈大笑了两声,伸手握了握岳兴的手掌,心道:“师兄这般喜悦难抑,想来这父子俩便是没有尽释前嫌,关系也定大有改善。其实这些年来师兄心中极苦,一方面要承受左冷禅的压力,一方面又与亲生儿子冷战不对付。不过现在好了,兴儿自幼极有主见,此番与师兄和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当下哈哈笑着,旋即脚步轻点,身形如烟,越过两人迅速离去,远远飘来一句话:“我去寻冲儿与灵珊,哈哈,这次冲儿可要高兴坏了,既见着你们父子俩重归于好,又能光明正大畅饮一番。”
待得宁中则离去,两人又走了些距离,岳兴心中的冲动冷却下来,不由感到有些尴尬。岳不群本是个寡言不善言词之人,此刻虽然心中极是兴奋高兴,但也说不出什么温情的话来。
之前岳兴见岳不群失落凄苦,心中大动恻隐之心,更兼颇为内疚,冲动之下脱口而出说了那一番说辞,让父子两人关系得以改善,但两人毕竟相处不多,一时间也没什么话题可说。
此番见到岳不群与宁中则满怀欣喜,岳兴心中大为触动,暗自沉思:“这些年来我真是钻了牛角尖,便是岳不群真的是十恶不赦之人,我便能与他撇清关系吗?那样与禽兽何异?这些年我只顾着自己感情上无法接受他,全然没想过这样做对岳不群、宁中则会造成怎样的烦恼与伤害。”
一念至此,不由失笑摇头。想起当初得知竟重生成为岳不群儿子的时候,心中极为抵触的情景。后来随着年岁渐长,两人更是疏远。如今放开怀抱,回头看来,这些无端的隔阂实则是没必要的,岳不群也是受了无妄之祸。
这些年岳兴曾仔细分析原著中岳不群的一生,由一开始对岳不群由衷的憎恶到后来对他感到颇为怜悯同情,到最后心中隐隐有些佩服。眼下以原著中岳不群最终的形象来定义此时的岳不群,显然是不太合适的。
华山派此时面对嵩山派虽然压力不小,但也没到日后那种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地步。岳不群虽然想要变强,但也不至为了变强而无所不为。此刻,他尚未被逼到绝地。
岳兴心中想着,不由又叹息一声,暗道:“这些年实则是我自身的问题,我前世虽然有一个武侠梦,向往热血江湖,但毕竟只是个普通人,骨子里习惯了平淡安稳,所以看不惯伪君子面目的岳不群,感情上无法接受他。其实武林中,哪像世俗百姓那般能够分出好人坏人?武林本就是一个可以为了目的而相互仇杀的地方。岳不群巧取辟邪剑谱,杀害恒山两定,对林平之与恒山派而言是坏人,但于华山派而言他绝对又是个好人,甚至是了不起的掌门人。”
岳兴斜眼看了看岳不群,见他神色间仍激动难平,无声地轻叹一声,想道:“以前我害怕岳不群野心膨胀无法自制,掀起腥风血雨,最后会祸及宁中则与岳灵珊,但是在江湖上混的,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我向来知道江湖是个快意恩仇的地方,但自己做起来未免大大不足。岳不群与我有养育之恩,毫无仇怨,我未曾报答丝毫,反倒心中疑神疑鬼,对他多有不屑,实在是我的大大不是。况且今世有我的存在,岳不群便是野心难消,我无力改变,但我总能改变他实现野心的方法的。与其在这里与他形同陌路,不如携手共进,努力发展华山派。如果仍同往日一般,身处武林之中,却怀着一个普通百姓的心理,那不如早早隐姓埋名,做个平常人去了。”
直到此时,岳兴心头涌起这些念头,有了这些明悟,他才算得上一个真正的武林中人。此前他一直怀着普通百姓的心思,于江湖的凶险诡谲之处领悟并不多,行思之间与武林中的行事准则大为不同,多是以一个寻常百姓的心态来看待武林中的事情。
岳兴思忖之间,两人已经来到大堂,宁中则已经带着岳灵珊去整饬菜肴,令狐冲则神情颇为激动地迎向两人,他自幼蒙岳不群夫妇抚养,名为师徒,情若父子,眼下见岳不群与岳兴言和,顿时为岳不群感到万分欣喜。
岳不群瞥了一眼岳兴,接着对令狐冲说道:“冲儿你是我华山派中最为嗜酒的人,为师往日对你管束甚严,今日却任你畅饮。”
令狐冲面露期待之色,于隐蔽处向岳兴翘起一根大拇指,脸上颇有感激之色。岳兴见他模样,心底好笑之余,对他的成见也消去了不少。
以他原本的心态,实在看不惯令狐冲嗜酒如命、轻浮浪荡、善恶不分,诸如漠北双熊那般吃人怪物、向问天这样滥杀无辜之人,他都能结为好友,实在让岳兴心中诽谤不已。不过此刻看来,忽然又觉得令狐冲即便做了这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江湖中人,一求武功高强,二求声名隆重,三求逍遥自在。令狐冲既没害人,又没帮那些左道之士害人,仅仅是倾情相交,也算求个潇洒,又何尝不可了?
当下岳兴朝着令狐冲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岳不群在大堂上坐了一会儿,忽然面露好奇,对岳兴说道:“兴儿你自幼不曾修习本派武功,但看你这些年来武功精进不少,所修习的也是光明正大的正道功夫,为父便也不问你从何学来。不过我华山派功夫博大精深,乃是历经数百年,无数前辈高人千锤百炼得来,实在是武林中难得的上乘绝学。你……你身为我和你妈妈的儿子,自然是要学习华山派本门功夫的。”他此刻与岳兴言和,岳兴又是他十分看重的后辈,此刻不禁起了将岳兴纳入华山门墙的心思。
岳兴笑了笑,心中却有些犯难。他所学全属全真教武功,本已是天下绝顶的功夫。连风清扬打算传授他独孤九剑都被他拒绝,又怎会分心于华山派功夫之上?但是岳不群盛意拳拳,又不好直接拒绝,而且《先天功》与全真剑法事关重大,不可轻易泄露,省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当下微微沉吟,看到令狐冲满脸含笑,顿时心中一动,说道:
“我一身所学另有传承,与华山派也是有极深的渊源,拜入华山派倒是可以,但学习华山派的功夫则大可不必。”
岳兴说着见岳不群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便又道:“令狐冲是爹爹门下杰出的弟子,便是在五岳剑派之中也名列前茅,不如让我与令狐冲切磋一场,由爹爹指点一番。”
岳不群目光游走在岳兴与令狐冲身上,暗忖:“冲儿天分出众,虽然内力不深,但剑法精妙,往往能别出机杼,连我也颇有不如。兴儿虽有精进,但料想修习的功法比之我华山派的功夫要大大不如。只是他小小孩儿哪知我华山派功法的深奥玄妙,让他与冲儿比试一番也好。他败在冲儿剑下,也能说明华山派功夫的了得,到时我与师妹再从旁劝解,让他修习本门功夫。哎,这孩子自幼倔地很,华山派功夫传承数百年,哪是一些寻常功夫能比的了的?”
当下便颔首同意,道:“如此也好,你们两人便稍作比试一番,我也好看看你们的进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