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了居所,杨老三问起缘由,叶随云回答:“咱们丐帮讲的就是耳目通达,四方消息尽要掌握,晚间那三人看着不寻常,我想跟去瞧瞧,免得有什么重要信息漏掉,谁知不过是普通过客,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杨老三面有忧sè,直摇头道:“你这小子,便是没吃过大亏,不知天高地厚,往后有你生受的。”
隔rì黄昏,又到收工时,叶随云同杨老三整拾家什的当,心里合计:“要想个法子知会七秀一声,早作准备,虽然不知杨国忠那厮究竟有何打算,总好过到时措手不及。”
正自盘算间,远处有两人并身而来,站定望见周围草木蔚然,一株株粉sè桃花树,香气扑鼻,其中一人吟道:“咋闻桃花情别样,皆使窈窕思绪间。”语调刻意而做作,叶随云不用转身,便听出来人是谁,对这个声音自己已经太也熟悉了。
另一人叹道:“好诗啊好诗,眺目一望这满天红秀,欧阳兄真是说出了那叫人情不自禁的情怀呀。”头先吟诗之人正是那屡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欧阳云书。这人又道:“只是此句中却还是多了些风流的韵味呀,欧阳兄真乃xìng情中人。”说罢,两人哈哈大笑,好不得意。叶随云转头看去,那欧阳云书一张白净面皮,眉毛上翘,下颌留着一缕长髯,身穿一袭蓝sè长衫,咋看上去,确是风度翩翩,带着几分清雅之气,与他同行的也是一个书生打扮之人。
叶随云心想如此倜傥雅士的风范,也难怪那红衣教的兰儿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这样的人的确招人亲近,就是眼神太过傲慢。又想到这人虽非正人君子,可也与人无害,与己无关嘛,懒得理他。
同行书生又道:“前方便有酒肆一间,口味倒也别致,今rì难得遇见欧阳兄,你我便同去小酌一番如何?”
欧阳云书抬头观察天sè,显是在算计时间,微一沉吟,道:“如此甚好。”说罢,两人一笑,并肩而去。
叶随云跟在杨老三身后,围缰上岸,耳中忽听右方一物打来,其中不含力道,并非暗器。胳膊一伸将来物抄在手里,乃是个小纸团,正目看去,杨老三神sè如常,显然没发觉有异。再看身周,道路两畔尽是三三两两行路之人,也不知这纸团是何人所发。叶随云稍转肩膀,挡住杨老三的视线,将手中的纸条展开,上面写着‘跟住欧阳云书’,字迹娟秀,应是出自女子之手。
叶随云想:“这人看来没有敌意,但为什么要我跟着欧阳云书?看刚才的情状,他应该是与人有约才观看天sè,难道不是去找那个兰儿?”稍加琢磨,便打定主意,大不了最多再偷听一次人家情侣幽会。转头对杨老三道:“杨老爹,刚才那人说前面有好酒卖,我去给你沽一盅来,你返家等我。”说罢朝刚才二人的方向追去。
杨老三看叶随云急如风火的样子,喊道:“打酒也用不着这般急呀,慢点呀,这孩子。”话没说完已看不见人影了。
来到一处小酒馆外,叶随云探头一窥,欧阳云书二人果然在里面,他心中稍定,在对面街角找个干净位置坐等,心中不停琢磨,指引自己的人会是谁?
欧阳云书二人推盏畅谈,多数还是风月之事,说到高兴地方,哈哈大笑,只把叶随云听的昏昏yù睡,不明就里。如此过了两个时辰,月上枝头,叶随云上下眼皮打架,眼看就快要真的睡着了,里面二人走出,互相作揖告别后,欧阳云书独自朝南边走去。叶随云打起jīng神,悄悄跟在后面。
行了一段,发现不是去上次的油菜地,叶随云暗忖:“难道是怕再被我听到,专门换了见面地点?这两人还真是小心。”想着肚子里好笑,人家已这么极力躲着,可偏偏自己还是硬要跟着。难道这回兰儿会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吐露?
待走到一处树林之中,欧阳云书停下来,就见前面不远已有人在等待,看身形是女子无疑,衣着却不大清楚。叶随云不敢跟得太近,灵机一动,纵身跃上旁边的树,深吸口气,随着树枝上下摆动的韵奏,借力跳至另一棵树上,如此反复几次,便来到离那女子最近的一棵树,悄悄蹲下,树下的女人依然背对着自己的方向,毫无察觉。
欧阳云书蹑手蹑脚来到那人身后,突然伸臂搂住她道:“妹子,可等急了?”那女子一声娇笑,转过身来。借着月光一看,叶随云心里咯噔一下,这人并非红衣教的兰儿,而是那个不苟言笑的七秀弟子林忆如。
叶随云奇疑并生,这林忆如数次相见皆是以冰相待,冷言冷语,想不到会深更半夜到这荒无人烟的地儿和欧阳云书见面,看两人举止亲密,显然已是郎情妾意,不同寻常。只把树上的叶随云瞧了个惊讶不已。
树下二人亲亲我我,欧阳云书满口的甜言蜜语,其中有些话叶随云竟听不懂。加上时不时插几句诗文,只把林忆如听得如痴如醉,眼神迷离。
叶随云暗笑:“这些诗句是不是他做的都不一定,这个女人也太好哄了。”看着眼前的林忆如一副陶醉的样子,联想到之前的印象,心中形成巨大反差,不由得甚是无聊:“不管是红衣教的还是七秀坊的,人家爱跟谁好就跟谁好,到底是谁这么耍我,就为了让我来看这些?”
欧阳云书突然问道:“东西你带来了吗?”林忆如点点头,拿出一物交给欧阳云书,叶随云料想是人家情人间的定情信物之类,混不在意的一瞟,见是一本图册样的事物,上面写着几个字‘七秀坊河脉水道图’。
叶随云立时有如被一盆凉水贯顶而下,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杨国忠和李裹儿极力要得到的东西吗?难道这林忆如也是叛徒?”到此方明白,想:“原来这才是今晚的正点儿,看来暗中指引之人是友非敌。”
只听林忆如道:“云书,你为何急着非要我带这水道图来?这有什么好看的?”这话让叶随云意识到林忆如未必是李裹儿之流的叛徒,问题全出在欧阳云书身上。
欧阳云书回道:“传闻这七秀水道图乃是出自当代书画名家吴道子之手,且是工圣僧一行所起草,如此名作,我等读书人自然是要找机会顶礼膜拜,遵遵学习一番才是。”
这话解释的滴水不漏,可是听在叶随云耳中,全是虚情假意的胡说八道。自然是因为前一晚自己偷听到的那番对话所致。
林忆如深信不疑,道:“我们说好的,最多只能借去三天,三天之后必须归还回去,否则被坊主发现可不得了。”欧阳云书欣然允诺,两人又说了几句悄悄话,这才分手。
待林忆如走后,欧阳云书心中得意,将水道图拿在手里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轻易如反掌尔,哈哈哈。。。”忍不住想大笑几声,可惜没等笑完,声音戛然而止,扑通一声,倒在旁边。
原来是叶随云跃下树来,点了欧阳云书的穴道,面对这种人,连话都懒得多说。眼见对方向后倒去,右手顺势接过他握在手里的水道图,心中高兴:“好在有高人帮忙,否则此物一丢,七秀坊可真要麻烦了。”念不及落,手上一轻,水道图已经被人抢去。叶随云吃了一惊,立刻反应过来,叫道:“不好。”纵身追上,隐约看到前面的人身形细长,动作矫健轻盈,轻功卓绝,叶随云埋力紧追在后,暗骂自己大意。
追了一阵,眼见距离越拉越远,叶随云心中焦急,喊道:“好汉慢走,有什么要求尽可商量,我追不动拉。你听不见吗?喂,你等等。。。”前方那人兔起鹊落,已经没影了。
叶随云茫然停步,心里又急又气。暗想:“千万莫要是杨国忠的人,否则这罪过可就大了去了。”一时拿不定主意,呆在那里。
正踌躇间,听得轻曼悦耳的声音道:“你这放牛娃,轻功大有长进,不过速度可还是不成。追不上人就大喊大叫,羞也不羞。”抬眼所见,一人手拿图册,银发美目,正是‘玉面飞狐’代施。
叶随云大喜,笑道:“输给代施女侠,那也没什么丢人的。”咋见代施,叶随云心头欢悦,笑问:“看来今rì就是你让我跟着欧阳云书了?”
代施双手背后,轻轻踱步道:“当然了,不然就凭你这呆头呆脑的放牛娃,哪想得到这么重要的事?”几个月前,二人第一次见面时,代施就因不服气卫栖梧夸奖叶随云,因此总喜欢话里话外带着‘放牛娃’来挖苦讽刺。而叶随云因为对方是卫栖梧的弟子,心中亲切,毫不在意。
叶随云无奈一耸肩,问道:“你如何得知他会来偷这图册呢?”
代施白了叶随云一眼道:“我哪儿知道那么多呀?只不过那恶贼景假借和我比试之名,骗这个愚蠢书生帮他取得此物,本姑娘就偏偏要给他捣捣乱。但我事先的确不知他索要究竟是何物?”
叶随云奇道:“这么说你并没和景打赌?那他为什么要取这图册。”话一问完,心中便已明了,自然是杨国忠的主意,想不到景也是给他做事的,此人当真厉害。
代施下巴一扬,回道:“当然没有,他也配?”眼见叶随云低头沉思,笑道:“看来本姑娘又帮了你一个大忙,虽然是无意中帮得,是不是?”
叶随云抬头笑道:“代施姑娘真是侠盗,在别人危难时给予援手,当得起一声女侠。”说完一伸大拇指,心知这女孩就喜欢占自己上风,多夸夸她让她高兴也好。
代施柳眉一挑,神情得意道:“那还用说,你想要这图册可以呀,叫我一声好姐姐就成。”说罢,笑吟吟的望着叶随云。
叶随云一愣,说道:“你年纪没我大,叫你声小妹子也还差不多,怎能叫姐姐?你可真爱胡闹。”心中好笑对方总要在嘴上占点便宜才安心。
代施美目一瞪道:“好,你不叫,我就把这东西拿走,你什么时候叫,我什么时候给你。”
叶随云一盘算,计上心头,脸上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双手摊开,摇头道:“这东西与我是半点用处也没有,你爱拿去便拿去好了。只是此物关系着七秀坊一派的生死存亡,究竟如何处置就是代施姑娘的事了,我倒是不必再费神了,将来见了卫栖梧大哥,却不知该怎么解释?”说罢转身迈步,佯装要走。
代施一急,身子飞起,一个燕子抄水,落在叶随云身前,将水道图塞过去,气道:“这破东西谁稀罕,你这鬼头鬼脑的放牛娃,不愿叫姐姐直说呗,还把师父抬出来,满肚子坏主意。”
叶随云接过图册,嘻嘻一笑道:“早知道你是好姑娘,凶巴巴的小心嫁不出去。”本是玩笑之言,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代施脸上一红,不再言语。叶随云毫无察觉,抬头问道:“还有一事,那天夜里,你为何会出现在崔家,哎,当时我还以为。。。”他本想说以为是代施杀人,幸好经过昨夜的水中探查,得知了真相,这句话就问不出口了。
代施面sè微变,回道:“我本是要去打探师父的消息,因为那里是南洋商会的分舵,哪知这么巧,和你几乎同时到达,只比你早了一刻。当时我见门外站了好多人,全都执握大刀。我心中起了疑,便从后院埒墙翻了进去,目及所见已是满地的死人,触目惊心。那杀人凶手武功极高,最后几个武师几乎是被他一招便取了xìng命。我缩身暗处,也不敢出去,直到他离开,这才松了口气。他刚刚一走,你这笨蛋放牛娃便推门走进来,往后的事儿你都知道了。”回想起那夜情景,代施仍是心有余悸,无奈道:“哎,要是你能早到一步,那杀人魔头也难逞凶了。”话中不经意间透露着对叶随云的信任。
叶随云神sè黯然,摇头道:“没用的,我几时到步,他们早就算计的清清楚楚,总是会在我到之前动手。”又问道:“当时那小女孩哭喊,你为何要阻止我?”
代施道:“这人手段那么狠,怎可能会漏了一个小孩子,我当时便心中起疑,想这其中必定有诈,只是你这放牛娃不顾一切的还是冲了进去,而那个捕快带人紧跟着闯进来,我也只能离开了,要知捕快可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叶随云知她说的是七省巡捕行不法,此人和代施一个兵,一个盗,自然是水火不容。又想到代施虽然年轻,江湖经验却比自己强得多,她能察觉出不对,自己确是冒冒失失往里闯,一下就把凶手名分坐实了。
叶随云问起一直挂念的卫栖梧,代施道:“我已和师父失去联络很久了,因此才会想在扬州这里打听一下。”眼见叶随云容有忧sè,笑道:“担心什么,我们师徒经常一年半载不碰面,况且凭师父的本事,打不过还跑不了吗?不会有危险的。”
叶随云点头称是,便也不再多想。随后将自己昨夜打探到的事情,包括被不灭烟发现后,他看到李复的铁牌便道出了身份等事也都毫无保留的详述给代施,最后道:“现在已知那个凶手叫方浚,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证明杀人者是他而不是我,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代施蹙眉沉思了片刻,随即脸露欢颜道:“有啦,既然知道了凶手的身份,那就好办。耳朵伸过来。”叶随云看着代施明艳妩媚的笑容,不禁微微一呆,反不敢凑脸近前。眼见代施面露诧异,心道:“我这是怎么了?人家代施心中坦荡,我却这么扭捏,莫的让人笑话。”如此一想,心气顿壮,便走近过去,两人低声如此这般商量一阵,议定了计划。叶随云团眉道:“计策好定,但最大的难处是掌握不到方浚的行踪?”代施伸手问道:“你刚刚说有块奇怪的牌子?给我看看。”叶随云茫然摸出上面印着‘隐元’二字的铁牌递过去。代施左右反复看了看道:“不出所料,这可是个有用物件,有了这铁牌就好办了。”凑到叶随云耳边又是嘀嘀咕咕说了一气。
叶随云自小从未经历过男女之情,心中犹如一张白纸,自然不明白方才奇怪的感觉乃是青年男子面对妙龄少女的正常反应。看着代施离去的身影,叶随云心中不舍,暗骂自己奇怪:“明rì便又能见到,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殊不知自己已经无意间触碰到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朦朦胧胧,却又清甜芬芳的初恋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