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近午时分,萱宁宫中,李芸娆口沫飞扬说个不停,原来昨夜得知李林甫要弹劾冷小小,她心急如焚,却终束手无策,急的一夜未眠。不料早朝后传来消息,早朝之上,李林甫的确当庭诘难,说冷小小拒授兵权是出自太子暗命。奇怪的是皇帝却并未发怒,对此控诉不置可否,反倒劝李林甫不该道听途说,大惊小怪。
心上人躲过一劫,李芸娆狂喜之下,即刻派人请唐西瑶进宫,姐妹俩要好好庆祝。叶随云自然一同前往,他也亟欲知晓冷小小情况如何。得知好友无恙,叶随云也放下心来,坐到一旁,脑海中思潮起伏。昨夜离开凌云阁后,李裳秋早已等在路上,叶随云将李承恩所述说了一遍,李裳秋当即决定即刻动身前往荻花宫。叶随云本也有此意。但却知不能丢下唐西瑶说走就走,无论如何也要等皇帝寿诞过后,唐西瑶代家族之事完结,再与她一同前往荻花宫。好在皇帝生日就在两天之后。李裳秋也不勉强,告别叶随云,独自一人离开了长安。叶随云知她武功卓绝,倒也不必担心。
看叶随云在旁沉思,唐西瑶问道:“你想什么呢,这般入神?”叶随云一愣,只听李芸娆道:“我俩说了半天,无云,你说说,今日父皇为何一反常态,对冷小小和太子哥哥这等宽宏大量。”
叶随云自然知道其中蹊跷,定是高力士与杨玉环在其中帮衬的缘故,但眼前也没法解释,只是摇了摇头。李芸娆白了一眼,道:“傻头傻脑。”
隔日,长安各坊市大街上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街边树木都裹以绸缎,人们都身穿新装互相行礼问候,正是迎接着大唐每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天长节。也就是皇帝的寿诞之日。
叶随云和唐西瑶九妹三人,前往兴庆宫参加皇帝的寿宴。一路见大街上热闹的景象,几人也不由高兴起来。行至临近兴庆宫的街口处,看到前方有数座花楼,每楼中都有三四名宫女在内,皆一手挽篮,一手自篮中抓出铜钱和金银叶子挥洒出去。而楼下则聚集着男女老少数不清的人,都伸手接抢,挤作一团。有些钱掉在青石地上叮当作响。
九妹咋舌,道:“当街撒钱,皇帝老儿真阔绰。”唐西瑶道:“当今大唐国富民强,可说古今未有的盛世繁华,扔这点钱和百姓同乐一下又算得了什么。叶哥哥,你要不要也去抢点钱来花花。”
叶随云笑道:“跟着你有吃有住的,还抢钱来做什么。”九妹白了一眼,道:“这哪儿像个高手该说的话。”
三人凭请柬进了兴庆宫,那宴会场地设在了马球场一旁,据说会有吐蕃国的马球队表演助兴。兴庆宫是李隆基做皇子时的府邸,后来专为举行各种喜庆活动修整改造,空阔巨大,足可容纳千人。
皇帝五十大寿,排场自然小不了,天色尚早,但宫中各处早已置好的千万盏宫灯已经亮起,可以想见,即便天黑之后,此处也必亮如白昼。与会之人三三两两由宫人引入坐席,人数众多,除皇亲显贵,朝内外各部官员外,更多是来自各方的名仕巨贾及外国使节。坐席也是经过严格安排,宰相,亲王,宗室,及大国使臣等分坐左右两侧首排。六部各司、寺官员,及重要宾客在第二排,外省官员,一般外国使节和宾客在第三排,禁军军官以下各色人等由第四排往下。
叶随云三人被安排在第二排的一席中,他看桌上一个碟子里放着油饼,枣塔,还有水果,摆放的怪好看,伸手去取。被唐西瑶在手背上一拍,道:“馋嘴虫,这是摆盘,用来看的。一会儿还怕没有好吃的吗?”叶随云似懂非懂点点头,心下嘀咕食物不能吃,却用来看,这皇宫里的人都活傻了。他左右四望,见到突厥,吐蕃等国使节的桌上放着牛羊肉也没人动,想来也是只能看不能吃,不由暗暗摇头。
宾客到齐,唱官高喊声中,皇帝携着贵妃,身后拖着长长的队伍驾临,所有人都起身行叩拜之礼。在一系列繁文缛节的仪式后,终于等到宫人们端上美食,送到了每一席,众多舞姬随着乐曲声翩翩起舞。叶随云饿了半天,也顾不上看,只是低头大快朵颐,就连不远处雁无忧对自己频频招手都未注意到,看得唐西瑶和九妹忍俊不禁。
歌舞之后,唱官高呼道:“司天监监正上殿。”人们纷纷注目,一个身穿玄色云纹道袍之人缓缓走进会场,在御座前拜下。叶随云口中不停,抬眼瞄去,不由一呆,见那人正是与自己有数面之缘的小道士撤风清。先前几次见他,但觉此人衣着打扮都平平无奇,甚至有些邋遢,还以为是哪个道观逃出来的,谁想原来这与自己岁数相仿的小道竟是什么司天监正,似乎是个不小的官。
皇帝李隆基笑呵呵道:“往年每次朕的寿辰,都由爱卿为朕解卦,今年可有吉兆呀?”
撤风清道:“陛下,今年正有吉兆。”
“哦?”皇帝面有喜色,:“快快说来。”
撤风清道:“数年前臣对陛下提到,天空中出现一吉星,谓之圣星,光芒虽弱,却牵引天垣,拱托紫薇星,对我天朝可说是大大吉兆。”
李隆基点头道:“朕记得,你当时说此兆预示有奇人现世,那奇人现今何在呀?”
撤风清道:“微臣无能,在外已寻访数年,仍未能找到此人。”皇帝大失所望,却听撤风清又道:“但好消息是,臣近日连观天象,那圣星已入太微垣,尤其紫薇星,光芒骤盛,可以断定那人已来到我天都长安。”
皇帝语带惋惜道:“若当真如此,总愿叫朕见上一见才好。”
九妹悄声道:“这也太玄了,一个人不知姓名,也不知贵贱,就能影响国运,谁信呀?”叶随云点头道:“我瞧这风清小道士是为哄皇帝高兴罢了。天数这种东西谁看的明白。”唐西瑶却道:“我相信他,别人我不敢说,当年你我能在草子林逃过一劫,或多或少是亏了撤风清的测算帮忙。他那时测出那个金吾卫洛闻先必难活命,不也被他说中了吗?”叶随云怔怔听完,点点头不再说了。
等到撤风清退下后,便是久候的吐蕃国使团安排的马术表演,数名骑士在马背上相互配合做着各种惊险杂技,引来人们阵阵彩声。
唐西瑶赞叹道:“听闻吐蕃国畜牧发达,国中十之七八都是草场,那里的人们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各个马术精湛,看来果然不虚。”
表演完毕,那领头的使节走上前,对皇帝抱胸行礼,说道:“敝人代表我吐蕃国赞普恭祝大唐皇帝陛下千秋圣寿,万载绵长。”
李隆基认得此人名叫普丹让,是吐蕃使团头领,便微笑道:“多谢贵国赞普之善意。贵我两国交好百年,朕之心愿,期望两国友谊千秋永续。”
普丹让道:“谢皇帝陛下。”
李隆基道:“贵使远道跋涉定然辛苦,就不必拘礼了。”
普丹让又鞠一躬道:“我国乃是畜牧为主,国中人喜好马球,极尊崇马术高超之人。听闻大唐皇帝陛下也乐衷此道,想必贵国的马球高手定然不少,今日趁此兴致,何不进行一场比赛,让在座的客人们尽兴。”
九妹小声道:“呵,这是明晃晃的挑战呀。”唐西瑶笑着点点头,道:“看这家伙的样子,显是有备而来。”
李隆基微微一愣,笑道:“贵使既有此兴致,何乐不为呢。”说完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就见二十多人组成的马队进入场地。领队问道:“贵国打算几人出战?”普丹让道:“八人。”领队应了,也在队伍中挑出八人,入场比赛。
随着公证人一扬令旗,开始比赛。大唐这边选派的人都是长期习练的马球高手,骑术球术俱佳。但他们平日多是为皇帝表演为主,与吐蕃的球手相比,熟练足够,但狠辣不足。反观吐蕃这边的球手,各个虎背熊腰,狰狞彪悍,且骑术精良犹有过之。比赛之中,每每遇到争夺球权,吐蕃人都以凶狠的冲撞将大唐球手挤出去,以致对方频频跌落马下,不一阵功夫,大唐球队就有三人受伤被替换下去。第一局结束时,吐蕃得到十二分,而大唐这边只有一分。
吐蕃球队蛮横的表现也引来不满,众宾客议论声纷纷。普丹让听到,大咧咧走出席,对皇帝道:“马球比赛乃是人在马上,不仅需要操控马匹,还要控制木球,极是不易,在比赛之时,对抗强烈也是在所难免,贵国球手虽有受伤,但敝人相信,那纯属意外。在比赛中时有难免,相信皇帝陛下定会体谅。”李隆基虽面有不豫,仍微微点头。
众人一看皇帝都没说什么,也就不再议论。第二场开始,不想吐蕃人变本加厉,动作更加凶狠,甚至假做打球以杆击人,待到结束时,又有二人受伤,分数上更是落后的多,唱筹官喊分也是无精打采。
一旁的李芸娆见皇帝脸色更加难看,说道:“这些家伙哪是打球,这般野蛮,我瞧就是找茬削我天朝的面子来了。”太子李亨道:“算了,吐蕃长年被我大唐压制,岁岁进贡,眼下也就在这些边角上找找场子,显个威风,由他们高兴吧。毕竟吐蕃也非是无足轻重的番外小邦,不必为一个比赛得罪他们。”
皇帝听太子一番话,似乎颇为满意,点头嘉许,但面色却不见好转。李芸娆站起道:“不行,今日是父皇生日,岂能由他们放肆。还有最后一局,无论如何也要赢回来。”李隆基一笑道:“罢了,分数已差了这许多,只是让那些球手们小心些,不要再受伤。”
李芸娆气鼓鼓道:“父皇,让冷小小上,他定有办法。”说完便差人去传唤。冷小小来到皇帝御座近前,李芸娆将意思一说,道:“今儿父皇大寿之日,怎能丢这个面子,你看着办吧。”
李隆基也道:“冷卿可有良策扭转局面?”看来也对冷小小有所期许。冷小小无奈这个公主总是给自己出难题,但皇帝既然也有此意,便推辞不得。他想到那些吐蕃球手如狼似虎的劲头,第一个想法是难不成换天策府的将士上,可转念又想,自己手下的兵虽骑术不错,但却不懂马球,只适合战场冲杀,对于在球赛中方寸之间的闪躲腾挪却并不擅长,当真上场也不会比宫中那些球手高明。
李芸娆扯了冷小小的袖子,低声道:“我和你说,不仅要赢,赢少了都不成,给本公主好好杀杀他们的气焰。”
冷小小心念一动,有了主意,对李芸娆点点头,转身对皇帝道:“请陛下宽心,臣必尽力。”说完大步走到吐蕃使团席前,抱拳道:“前两局贵国队伍表现得精彩之极,这最后一局为表对贵国使团的敬意,我方就不再上宫中球手了。”全场见他突然走出说话,安静下来。
普丹让愕然,心道这是何意,难不成大唐还有更强的球手不成,再转念一想,眼下比分相差近三十分,他们不论换什么人上场也休想翻盘,倒要瞧瞧他们还有什么手段,遂问道:“这位大人是要换人吗?我等倒是无异议,只是没想到原来贵国还有秘密武器未出场。”
冷小小听他语带讥讽,装作不觉,笑道:“哪有什么秘密武器,贵国远来是客,我们全场以宫廷专门培训的球手相迎,岂不有对抗之意,不免少了和气。因此第三局,为表两国友好,我就在众宾客中随意找几人下场,大家游戏一番,同乐同乐就好。”
普丹让一听,这个貌似正经的年轻官员竟是有意侮辱,不禁火大,道:“这位大人原来是瞧不起我们,有意戏耍来了。”
冷小小笑道:“言重了。”
普丹让憋着气,暗忖一会儿要你们好看,说道:“好,你选八个人吧。”
冷小小一摆手道:“与贵使团这尊贵的朋友比赛,岂可上八人,上四个人意思一下也就是了。”他话一说出,全场哗然,这意思是说大唐在前两局比分落后三十分的情况下,第三局要以四对八。这岂是轻视,根本是在侮辱吐蕃使团。
冷小小说完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普丹让,走到右首第二排首席纯阳宫的桌前,道:“无忧子,来帮个忙。”雁无忧先是怔住,见冷小小眼中狡黠之色,哈哈一笑,站起向师父行礼后,走了出去。
冷小小又对着第三排中的颜真卿道:“颜大人,贵侄与在下乃是好友,可否请他也来助我一臂。”
颜真卿倒没料到冷小小这一问,还未回话,齐御风已站起,道:“老师安心。”整了整袖子,也出了席。
众人看冷小小选了两个毫不特殊的年轻人,瞧样子也无甚特别,而且似乎皆没有朝中的人脉背景,均窃窃议论,不知冷小小以何而择,况且还有第四个没选出来。
冷小小选雁无忧和齐御风,自然是心中早已有数,可这第四人他却心里犹豫起来,叶随云自是当仁不让,可考虑到他是要隐藏身份,这般众目睽睽之下,会否有碍就拿不准了。
这时,一人站起道:“冷将军瞧来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若这最后一人由小可来帮将军选出可好。”冷小小看清说话的原来是文佳公子沈庄行,抱拳道:“公子有何高见?”
这时第一排的坐席中又有人道:“敝人也想为将军选个人。”众人看去,原来是日本国皇太子源明雅。
这时不远处也有人道:“既然这么热闹,老夫也来凑一凑好了。”随着说话,陆先生也站起身,他说道:“沈公子,源氏太子,既然我们三人都有人选,未免冷将军为难,我们将各自人选的名字写在笺上,让冷将军从中盲选,抽到谁就是谁?”另二人也觉得有趣,点头称善。遂由宫人送上名贵浣花笺,三人写毕,交由冷小小。
冷小小思量,既然有了齐御风和雁无忧,再加上自己,这比赛可说已立于不败之地,不管他们三人选谁都无妨。从盘上随手拿出一笺,打开上面写着‘唐无云’。冷小小有些吃惊,又将另外两笺也展开,竟然与第一只笺中一样,都是唐无云三字。
沈庄行三人相对而笑,陆先生道:“只因前几日的诗会上,这唐小哥露的一手隔空敬酒实在让老夫影响深刻。”源明雅和沈庄行同道:“正是。”众宾却已沸腾,纷纷询问这是谁。
唐西瑶叹了口气,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叶哥哥,这次躲不过的。”叶随云无法推辞,走出席间。众人一看是个面罩铁具之人,更觉奇特。
四人来到后殿更换衣装,冷小小不禁笑道:“想不到咱们四个第一次联手,竟是在马球场上。”
齐御风道:“武林纷争无休无止,还怕没机会吗?只不过下次是联手还是敌对,就难说的很了。”
雁无忧白了一眼,道:“大齐你这人武功不错,人也不算坏,可我就是厌烦你这种态度,一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好像这天底下全是你的仇人。”齐御风冷冷道:“那也没什么不好。”
雁无忧还要再说,叶随云打断道:“小小,你知不知道我什么处境,这明目张胆的露面会有多危险。我自己也罢了,若是有虞,西瑶甚至唐门也会被我连累。”
冷小小苦笑道:“又不是我把你找出来的,虽然我确实有此打算。”他看了看面前三人,道:“没办法,眼下想要扭转败局,正常的球手是不可能了,只能靠我们几个身有武功的上或许还有转机。”